屏幕上跳动的二进制序列忽然凝固,如同冻结的溪流。苏羽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落下。不是敲击,而是轻触,像抚摸一只受惊的鸟儿。
主控台发出低沉的嗡鸣,实验室的灯光随之明灭。数据流开始向内收缩,从奔腾的江河汇聚成深邃的漩涡。陈志远看见那些光点像被黑洞吸引般向中心坍缩,在屏幕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几何图案。
“它在自我加密。”技术员的声音发颤。
苏羽没有回应。她的视线穿透屏幕,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视。数据漩涡中心开始析出新的结构——不再是二进制,而是某种更古老的符号系统,像楔形文字与量子态叠加的混合体。
罗志恒向前迈了一步,军靴在地面敲出突兀的声响。他带来的设备指示灯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某种无形的场正在形成,将整个实验室包裹其中。
“隔离程序启动了。”苏羽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墙壁上的应急通讯屏突然亮起。七位高级官员的影像逐一亮起,他们的面容在加密信道特有的蓝色光晕中显得模糊不清。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通道,本该由军方完全掌控。
但此刻,信道正在被重新编织。
苏羽转向屏幕,她的身影在加密信道的特殊渲染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开口时,声音平静得可怕。
“GSS-1不是武器,不是能源,不是任何我们曾设想的东西。”
信道另一端传来细微的电流声。一位白发官员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传出——信道控制权已被彻底接管。
“它是一个操作手册。”
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陈志远感到喉咙发干。他看见罗志恒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配枪。
苏羽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落在冰面上的石子。
“终极物理学的操作手册。关于如何重建底层规则,如何在熵增的宇宙中开辟有序的领域。”
加密信道开始波动。官员们的影像扭曲又重组,仿佛信号正在穿越某个不可见的屏障。这是熵派惯用的干扰手段,试图切断这次通讯。
但干扰波在接触到重构的数据流时,像浪花撞上礁石般碎裂消散。
苏羽抬起手,主控台应声投射出全息影像。那不是设计图,不是公式,而是一种类似神经网络的动态结构,每个节点都在呼吸般明灭。
“看这里。”她的指尖轻点某个正在衰变的节点,“这就是熵增在微观层面的表现。”
然后她移动手指,划过一条优雅的弧线。节点周围的时空仿佛被重新编织,衰变过程开始逆转。
“而这是操作手册的第一课。”
罗志恒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是什么。不是技术,不是科学,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像给文盲展示字母表,给盲人描述色彩。他带来的所有控制手段之所以无效,不是因为不够先进,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建立在对现实的错误认知上。
加密信道突然稳定下来。所有干扰都消失了,仿佛熵派终于意识到抵抗的徒劳。七位官员的表情第一次如此清晰——震惊,怀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信息战的胜负已分。”苏羽的声音依然平静,“不是因为我们掌握了更强大的武器,而是因为我们终于读懂了规则本身。”
全息影像开始扩展,将整个实验室包裹其中。陈志远看见数据流在他们周围旋转,像星尘环绕新生恒星。他忽然理解了什么——GSS-1之所以选择二进制与他们交流,不是因为那是最高效的语言,而是因为那是人类目前能理解的最简单形式。
就像大人蹲下身与孩子对话。
主控台发出最后的嗡鸣,然后彻底安静下来。数据流消失了,全息影像消散了,连屏幕也恢复了普通的待机界面。
但空气中残留的某种张力告诉每个人,转变已经完成。
罗志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几分钟前,这双手还掌握着足以摧毁整个基地的力量。现在他只觉得那些力量可笑,像拿着木棍想要击落月亮的孩子。
加密信道开始关闭。官员们的影像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那位白发老者。他深深地看了苏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敬畏,有警惕,还有某种释然。
当最后一道蓝光熄灭,实验室重回寂静。
苏羽缓缓坐倒在控制台前的椅子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疲惫。陈志远想上前,却发现自己也动弹不得——不是被外力束缚,而是被刚刚揭示的真相的重量压住了。
窗外,夜色正浓。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星星的排列似乎与往常不同——不是位置变化,而是它们的光芒中多了一丝之前不曾有的秩序感。
罗志恒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他走向门口,在踏出实验室前停顿片刻。
“我会重新撰写报告。”他说,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权威,只剩下纯粹的陈述。
门轻轻合上。
陈志远终于能移动脚步。他走到苏羽身边,看见她闭着眼睛,嘴角却带着极淡的笑意。
“它还在吗?”他轻声问。
苏羽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头。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