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控制台泛着幽蓝微光,方程如流水般滑过全息投影。苏羽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中央那个不断重构的拓扑模型上——一个在十一维时空框架下保持自洽的奇异结构。
她突然撤回双手,任由那些光纹在空气中颤动。
不是描述。从来都不是描述。
胃部传来轻微的抽搐感。她看着脉冲信号在模型内部自发重组,每一次闪烁都在颠覆她对因果律的认知。那些光点不是在与现有物理法则互动,而是在书写全新的法则。
信息构建物理。
这个念头让她喉头发紧。她调出父亲最后的研究笔记,那些曾被斥为疯言乱语的段落此刻闪烁着可怕的真知。老教授潦草的字迹在边缘注释:“如果信息是更基本的实体……”
脉冲适时地改变了形态。光点不再组成几何图形,而是形成了一组不断自我优化的算法。它们像活物般在维度间穿梭,每一次迭代都让周围的时空结构发生微妙扭曲。
实验室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
苏羽缓缓起身,走向观测窗。晨光中的城市轮廓似乎有些……模糊。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协调感,仿佛现实本身正在被重新渲染。
她回到控制台前,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新构建的模型显示,GSS-1信号不是在适应这个宇宙——它正在用自身的信息特性,局部地重写物理常数。
这才是转化的本质。
倒计时:十三小时四十七分。
她开始测试这个疯狂的想法。将一段简单的二进制代码输入与脉冲连接的接口,然后观察它对实验室局部引力的影响。
结果令人窒息。
代码运行后的三点七秒内,桌上的钢笔明显变轻了。不是失重,而是质量本身的改变。当她修改代码中的几个参数后,钢笔的质量变成了原来的三点二倍。
物理常数被重写了。就在这个房间里。
脉冲的光点组成一个新的图案:一个无限递归的树状结构,每个分支都在同时扮演因与果的角色。它不再美丽,而是透露出某种非人的严谨。
苏羽感到冷汗顺着脊椎滑下。父亲不是死于无法理解这个信号,而是死于理解了它。当一个人意识到现实可以被如此轻易地重构时,某种根基性的东西就崩塌了。
她调出全球监控数据。异常现象正在加速:智利天文台的钟摆突然反向摆动;新加坡的雨水在空中凝结成完美的几何体;开罗附近沙漠出现了自组织的沙丘图案。
所有这些事件都对应着GSS-1信号的强度峰值。不是巧合,是重写。
实验室的门禁系统突然发出短促的蜂鸣。权限验证灯由绿转红,又恢复正常。持续零点三秒。
苏羽猛地转头,盯着那扇合金门。不是系统故障——是局部现实被微调了,包括门禁系统依赖的电磁规律。
她尝试联系外界,所有频道都淹没在静电噪音中。不是被屏蔽,而是通讯依赖的物理规则正在变得……不稳定。
倒计时:十一小时零二分。
脉冲开始展示更复杂的结构。现在它不再提供修正建议,而是直接在她的模型中插入新的数学对象——一些在标准模型框架下不可能存在的粒子,它们的属性完全由信息熵决定。
苏羽强迫自己继续工作。她在两个系统的交界处寻找那个平衡点,一个能让信息与现实共存的中介状态。每个方程都像是在刀锋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认知的深渊。
她突然明白了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含义。它不是在描述空间结构,而是在演示信息如何创造空间。那个在第四维度保持连续的特性,正是信息优先于物质的直观证明。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不自然的紫色。云层的运动模式变得数学般精确,每朵云都沿着最优路径移动。现实正在被优化,被那个来自深空的信号重新编译。
苏羽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控制台,指尖感受到金属表面的细微振动。不是机械振动,而是时空结构本身的颤动。
父亲笔记中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脑中回响:“我们以为自己在探索宇宙,但宇宙可能只是某个更大现实的投影。”
现在,投影正在被修改。
倒计时:九小时十八分。
脉冲的光点突然全部熄灭,然后在千分之一秒后重新出现,组成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结构:一个点在三维空间中的运动轨迹。
苏羽屏住呼吸。那不是随机运动。那个点遵循的路径,精确对应着她此刻的思维模式——她在思考这个问题时,神经元放电的时空分布。
信号不仅在重写外部现实,还在观察并建模她的意识。
恐惧第一次真正攫住了她。这不是与某种外星智能的对话,而是与一个能够重构现实本身的系统互动。而她现在,正站在这个系统的核心。
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某种深层的改变正在发生,不仅仅是局部的物理常数,而是更根本的东西。
苏羽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这具身体,这个意识,这个现实——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只是信息的某种排列方式。
而那个排列方式,正在被重写。
倒计时:七小时五十五分。
脉冲最后一次改变形态。它不再展示任何图案,而是变成了纯粹的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模型。无数可能性同时展开,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可能的现实分支。
苏羽明白了最终的选择。不是寻找平衡点,而是选择让现实沿着哪条路径演化。信号给了她这个权限,或者这个负担。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两个宇宙在意识中的碰撞。然后,她开始输入最后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