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那动静儿，细溜溜，尖生生，还带着点哆嗦。
两只红色的小眼睛像是玛瑙一样看了看面前的张卫国等人。
洞口细碎的日头光下，一个毛茸茸、拳头大的白影儿，正缩在烂树根子缝里，俩红眼珠子瞪得溜圆，三瓣嘴吓得直抽抽，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哪有什么碗口粗的地龙？更别提啥铁背鳄鱼了！
是只刚满月没多久的野兔崽子！
“操！”
张铁山憋着的那股子劲儿“噗”地泄了，黑脸膛涨得通红，手里的利斧“哐当”砸在脚面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他姥姥的！白瞎老子一身冷汗！闹了半天是这瘪犊子玩意儿在里头扑腾？！”他骂骂咧咧，弯腰想去拎那吓傻的兔崽子。
李强端着枪的手都僵了，胳膊又酸又麻，这会儿才觉出来。他看着那小白团子，脸臊得跟猴腚似的，干笑两声。
“嘿…嘿嘿…这小玩意儿…劲儿还挺大哈？能整出那么大动静儿？”
老杆子没吭声，蹲在那巨大的三趾爪印边儿上，老树皮似的手指头捻起一撮沾着亮晶晶粘液的黑泥。
他凑到鼻子底下，使劲抽了抽，山羊胡子一翘一翘，浑浊的老眼里那点惊悸慢慢沉下去，换成了更深的凝重。
“不对劲儿。”
他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这味儿…还有这粘水…跟那猪圈边上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兔崽子身上可没这股子冲鼻子的腥臊！”
张卫国早收起了架势。他没看兔子，眼神跟刀子似的，一寸寸刮过洼地四周。
腐叶、烂泥、盘根错节的古树…最后落回老杆子指尖那点黑泥上。
他蹲下身，也捻了点，搓了搓。
冰凉，滑腻，带着股子沼泽底淤泥的腐朽气，混着浓烈的、说不出的腥。
“兔崽子是刚钻进去的。”张卫国声音低沉，指了指洞口几撮新鲜的、沾着露水的白绒毛。
“那东西…走了。刚走不久。”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林子更深处，那里雾气更浓，光线更暗，像一张巨兽的嘴。
“追？”
张铁山揉着脚面子，瓮声瓮气地问。
“追个屁！”老杆子猛地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这老林子是它的窝！咱在明，它在暗，钻进去就是给它送菜！”
他枯瘦的手指头点了点地上那清晰的爪印和粘液痕迹。
“顺着这个捋！看它打哪疙瘩来的，往哪疙瘩溜达！摸清它常走的路，下套子也好，打埋伏也罢，总比跟没头苍蝇似的强！”
李强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老杆叔说得在理！咱…咱先捋着脚印走！”
小斑喉咙里低低“呜噜”一声，巨大的虎头蹭了蹭张卫国的腿，幽蓝的独眼也看向那爪印延伸的方向，尾巴焦躁地扫了扫地面。
它也闻到了，那潜藏在湿冷雾气深处的、令它皮毛微炸的气息。
仨人一虎一老杆，顺着那碗口粗的压痕和断断续续的粘液印子，在密不透风的老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日头被层层叠叠的树冠挡得严实，林子里阴冷得瘆人。
压痕在林子里七拐八绕，时而爬上长满苔藓的石砬子，时而钻进密不透风的榛柴棵子，时而又消失在铺满厚厚腐叶的洼地。
好几次差点断了线，全靠小斑那比狗还灵的鼻子，抽动着巨大的鼻翼，从腐叶和泥土的混合气味里，硬生生又把那股子独特的腥臊味儿给揪出来。
“这瘪犊子…属泥鳅的？滑不溜秋！”
张铁山挥着侵刀，劈开拦路的刺藤，累得呼哧带喘，棉袄后背都洇湿了一大片。
老杆子走得倒是稳当，那杆老套筒斜挎着，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扫着地面和树干。
他时不时停下，用枯树枝拨拉一下被压断的草茎，或者摸摸树干上蹭掉的一小块青苔。
“看这儿！”
老杆子在一处相对干燥的硬土坡上蹲下，指着几个叠加在一起的爪印。
“新盖旧，不止一头！脚印子大小深浅还不一样！有大家伙，也有崽子！”
张卫国凑过去看。
果然，最大的那个爪印，簸箕大小，深深陷入硬土里，边缘翻起的泥土还带着点湿气。
旁边几个小的，也有碗口大，印子浅些。
“操！拖家带口来祸害咱？”张铁山眼珠子又瞪起来了。
“是窝。”张卫国声音很冷，“这东西…在咱这老鹞子沟深处，怕是扎下根了。”
一股寒意顺着李强的脊梁骨往上爬。他紧了紧手里的五六半，感觉那冰冷的枪身都带不回多少暖和气儿。
“那…那得有多少啊？老杆叔，您老在…在佛罗里达，见过一窝多少不？”
老杆子哼了一声，脸色阴沉：“那鬼地方，烂泥塘子里一窝十几条都算少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抱成团，比狼群还难缠！”
他站起来，指着爪印延伸的方向：“接着捋！看它们打哪个水窝子爬出来的！这玩意儿离不了水，离了水，那身糙皮就得干巴裂口子！”
越往前走，林子越密，光线越暗。
那股子湿冷的水汽和腐烂的泥沼味儿也越来越重，几乎压过了树木的清香。
小斑开始变得异常警惕，庞大的身躯不再快速突进，而是紧贴着张卫国，银白的毛发微微炸起，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呜噜”声，幽蓝的独眼死死盯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终于，在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古藤区后，眼前豁然…也不是开朗，而是更加压抑。
一片望不到边的黑水沼泽横亘在前。
水是墨黑色的，死气沉沉，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油汪汪的绿萍和腐烂的水草叶子。
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水底淤泥里慢悠悠地冒上来，“啵”地一声破裂，散发出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臭。
水边是深不见底的烂泥滩，黑乎乎的，偶尔能看到惨白的动物枯骨半陷在里面。
这里，应该是黑龙山人迹罕至的最深处。
爪印和粘液的痕迹，就消失在烂泥滩的边缘，直直地没入那墨汁般的黑水里。
“妈了个巴子…钻这阎王殿里去了？”张铁山看着那冒着死泡的黑水潭子，头皮发麻。
老杆子走到水边，蹲下身，用树枝小心地拨开水面漂浮的绿萍。
浑浊的水下，淤泥里隐约能看到一些碗口大的孔洞，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是它们的窝口子。”
老杆子声音干涩，“这黑水潭子底下，怕是四通八达，全是烂泥道子。咱要下去，就是送死。”
李强看着那冒着泡的黑水，胃里一阵翻腾，赶紧退后两步。
“那…那咋整？就在这干瞪眼？”
张卫国没说话。
他站在烂泥滩边，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沼泽。
水潭很大，一眼望不到头，雾气在水面上低低地翻滚。
他的视线越过黑水潭，投向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一道山梁轮廓。
“老杆叔，”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这黑水潭子的水，往哪儿流？”
老杆子一愣，随即眯起眼看向水潭流向。
浑浊的黑水在沼泽另一端，隐隐汇成一条相对狭窄的水道，蜿蜒着流向西南方向的山坳。
“西南…野猪河！”
老杆子猛地想起什么，山羊胡子一抖。
“这黑水潭子是个死水泡子，但它上头连着山涧渗下来的水，底下渗出去的，就汇进野猪河！那野猪河，水急，石头多，可也有几段回水湾子，水深得很，两岸全是烂泥滩子…”
张卫国眼神一凝：“野猪河…离咱屯西头，也就几十里地。”
“你是说…”老杆子浑浊的老眼也亮了起来。
“这铁背王八，能顺着地下水道，钻到野猪河那几处深水湾子去？！”
“十有八九！”张铁山也回过味儿来，一拍大腿，“我说上回搁野猪河套狍子，咋闻到一股子怪味儿！还以为是死鱼烂虾呢！现在想想，说不好就是他娘这股子腥臊！”
张卫国盯着西南方向，那里是野猪河的方向，也是屯子西头界碑的方向。
屯西头几次出现的粘液痕迹，还有昨夜被祸害的猪圈…一条线，在他脑子里猛地串了起来！
不过他现在最疑惑的问题不是这个。
这黑龙山一到了冬天，气温零下三四十度是常事。
鳄鱼这种变温动物，是怎么在这种温度下生存下来的？！
难不成，也是和熊一样冬眠吗？
“回！”张卫国斩钉截铁，“备足家伙！去野猪河！”
赶回团结屯，天边已经堆起了铅灰色的云山，沉甸甸地压着老林子，闷雷在云层里“咕噜咕噜”滚着，眼瞅着一场瓢泼大雨就要兜头浇下。
屯子里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听说他们空手回来，还带回来“铁背鳄鱼”、“一窝崽子”、“通野猪河”这些吓死人的消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夹着尾巴不敢乱叫。
老孙头更是吓得瘫在炕上，直念叨“地龙过境，要收人喽”。
张卫国没工夫安抚人心。
他直奔自家院子，从炕柜最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头箱子。
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黄铜子弹，足有上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