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甫一触上皇帝的肩,年世兰心底便漫过一层冷冽的嗤笑。疼他?当年腹中绞痛如刀割,温热鲜血浸透石榴红裙摆的腥甜,早成了刻在骨血里的烙印;欢宜香那缕萦绕鼻尖的甜腻,藏着多少断子绝孙的阴私,太医们躲闪的眼神早已给了她答案;年家旁支流放关外时,他那句轻飘飘的“朕也是不得已”,更像针,扎得她心口至今仍在隐隐作痛。所谓爱慕,早在那个孩子化作一滩血水、家人踏上流放之路的雪天,就被她亲手埋进了紫禁城的冻土下,再无生机。
皇帝望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切,掌心搓揉着的暖玉瞬间失了温润,一股混杂着愧疚与惶惑的悔意猛地撞进心口。他想起当年为制衡年羹尧,故意纵着她骄纵的算计;想起她如今这般“赤诚”依赖的模样,只觉得亏欠二字沉甸甸压在心头,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皇上?您怎么了?”年世兰见他眼神发怔,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语气里的担忧拿捏得精准如尺——这是她在镜前练了百遍的表情,眉梢微蹙得恰好,眼底的关切浓淡适中,既不会显得疏离,又不至于太过热切惹他疑心。她太清楚这座宫墙的规矩,唯有装着还爱他、还需他庇护,才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站稳脚跟,才能熬到那一日,为枉死的孩子、为蒙冤的年家,讨回半分公道。
皇帝回过神,反手攥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竟烫得他心慌。他叹出的那句“有你在身边真好”,裹挟着几分自我慰藉,却没看见年世兰垂眸的刹那,眼底翻涌的冷淡如寒潭,连睫毛都染着霜气。
年世兰顺着他的力道靠向他肩头,发丝轻柔蹭过他绣着团龙的衣襟,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淡得像落在雪上的尘。她陪着他说些后妃们该说的家常,听他讲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的琐事,偶尔插一两句软语温言,把“盛宠贵妃”的角色演得滴水不漏——笑时眼尾弯得恰到好处,垂眸时带着几分依赖,连呼吸的频率都合着他的节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靠在他肩上的身子有多僵硬,听他说话时心里有多麻木——她不过是借着这层虚浮的宠爱作盾牌,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顺便冷眼瞧着,这个亏欠了她一生的男人,究竟能把这份“悔恨”演到几时。
暖阁里的烛火跳了跳,映着两人“温馨”相依的身影,皇帝满心都是迟来的悔意,年世兰却只觉得喉间泛着苦涩的讽刺。殿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卷得窗棂微微作响,她靠在皇帝怀里,手指熟悉地捻着袖口的缠枝莲绣线,针脚细密如她的心计——这场“恩爱”戏,只要她还想活着走出这座宫,就必须演下去,哪怕演到连自己都快忘了,曾经那个明媚张扬的年家小姐,是真的捧着一颗真心爱过眼前这个男人。
龙涎香的清冽混着银耳羹的甜润漫在暖阁里,年世兰正陪着皇帝说些江南的风物闲话,指尖刚要触到茶盏,就听见皇帝状似随意地开口:“世兰,你兄长希尧如今在左都御史任上,倒也办了几件实在事。朕瞧他性子老实妥帖,不比羹尧那般张扬,想着再给他升一升,你觉得如何?”
年世兰搭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半息,指甲掐住皮肉的那点刺痛让她瞬间清明——年羹尧刚倒不足三年,他倒真会选时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意,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面上却立刻绽开一朵明艳的笑,语气里的惊喜恰到好处,连声音都微微发颤:“皇上竟还记着臣妾的兄长?这可真是他的福气!哥哥性子是沉闷了些,做事却最是稳妥细心,若能得皇上提拔,定能肝脑涂地为朝廷效力,臣妾替兄长给皇上谢恩!”
她说着便要撑膝起身行礼,手腕却被皇帝轻轻按住:“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帝握着她的手,只觉她掌心的温热里满是欢喜,却没看见年世兰垂眸时,眼底的嘲讽像冰棱般尖锐——用一个老实巴交的年希尧,既显了他对年家的“恩宠未绝”,又能借着这层关系钳制住她这个“前朝余孽”,顺便试探她是否还藏着怨怼,真是一举三得的好算计。
年世兰顺势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皇上待臣妾、待年家这般宽厚,臣妾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只是大哥哥性子太直,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怕在高位上应付不来那些纷争,皇上若是提拔他,还得劳烦您多提点着些。”她故意把“应付不来”挂在嘴边,既是顺着他“老实妥帖”的判断,更是不动声色地划清界限——年希尧不是年羹尧,没有揽权的心思,更成不了他制衡自己的棋子,这笔账,他怕是算错了。
皇帝听她这般说,悬着的心倒放下大半,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划过她柔顺的发丝:“你放心,朕自有分寸。年希尧是个懂规矩的,朕提拔他,也是看他在任上确实能干实事,并非全因你。”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有安抚的意思,又藏着几分自得——用一个安分的年希尧,换年世兰继续做他掌心的“宠妃”,稳住年家残余的势力,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年世兰仰头望着他,眼底盛着恰到好处的感激,指尖却悄悄松开了攥着的绣线——好戏才刚刚开始,她倒要看看,这位九五之尊,能凭着这点“算计”,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