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猛地一沉,像被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滞了滞。她强撑着没挪步,反倒朝甄嬛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扬了句:“甄贵人倒是有闲心,还能来送端妃娘娘。也是,再过几日,你身边的浣碧就要嫁进果郡王府了,倒是该来沾沾丧气,省得往后太得意。”
这话够刻薄,可甄嬛没动怒,也没接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眼角的泪却滚得更急了,一滴接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快得来不及拭。过了会儿,她转身往殿后走,背影单薄得很,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沙沙作响,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看着随时都要坠下来。
年世兰望着她的背影没动,抬手碰了碰鬓边那朵梅花,花瓣被殿里的热气烘得发蔫了。她想起端妃曾说,梅花虽耐寒,可开得再久,也有落的时候。就像齐月宾,纵是弹过那么多热热闹闹的琵琶,寻过那么几分宫墙里的暖,最后也不过是被一抔黄土埋了,连琵琶声都没剩下。
殿里的香烛还在燃,烟气往上飘,糊了人眼。年世兰站在原地,听着烛花偶尔“噼啪”响一声,忽然觉得这宫墙真大,大得能装下无数人的笑和泪,也真大得能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磨没了。
齐月宾的葬礼才近尾声,浣碧的侍妾入府礼便匆匆跟上,本就简素,此刻更显冷清,连红绸都只零星挂了几处,没半分热闹气。
甄嬛是强撑着来的。她立在廊下,一身素色宫装未加半点修饰,脸上自始至终没松过半分笑意,眼尾的红还没褪尽,瞧着浣碧被扶上那顶不算体面的小轿时,只垂着眼,指尖攥得帕子发皱。
皇后早早就打发人来递了话,说身子不适,竟连面都没露。到头来,也只有皇帝携着年世兰,站在府门前送果郡王与浣碧。
“浣碧是你第一个女人,也是你自己求来的。”皇帝拍了拍果郡王的肩,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像对自家晚辈的叮嘱,“往后在府里,好好待人家。”
果郡王忙躬身应了,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廊下的甄嬛,带着些说不清的愧色。浣碧垂着头,一身新做的水红衣裙,衬得脸色发白,听见皇帝的话,只低低“嗯”了一声,没敢抬头。
年世兰站在皇帝身侧,鬓边那朵白梅还没摘去,素白与皇帝身上的明黄衬在一起,倒显得她眉眼间几分静。她没看浣碧,只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像在走神,直到皇帝转身要走,才轻轻应了声,跟上他的步子。
甄嬛望着那顶小轿慢悠悠远去,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浣碧攥着轿杆的手,指节清晰如葱。她忽然觉得眼酸,别过头去——这府里的红,终究是沾着别处的白,连欢喜都透着股说不清的涩。
入府那日的酒意还未散,果郡王草草饮尽宾客敬的几杯酒,便径直转入了内室。浣碧正坐在床沿,红盖头下的脸藏着几分羞涩,听见脚步声,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你和皇兄都误会了,连嬛儿……”果郡王站在当地,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目光落在地上,竟不敢去看浣碧。
“嬛儿?”浣碧猛地掀了盖头,盖头落在膝上,她抬眼望他,眼底的羞涩褪得干净,“王爷心里,原是一直念着长姐的。”她早已知晓,却偏要听他亲口说。
果郡王脸上因酒意泛着酡红,清秀的眉眼笼着层怅然,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了。“我与嬛儿,原是知己。”他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散什么,“便是今生无缘,也盼着修来世的情分。”
浣碧听得心头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可你与她这辈子再无可能了!王爷怎就认不清?我与长姐有五分相似,你……你便当我是她也好。”
果郡王猛地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添了几分急:“没有谁愿做旁人的替身。”他望着她,目光清明了些,“你是浣碧,她是甄嬛,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可王爷既已成家,日后总有娶福晋的日子!难不成就这样一辈子念着她?”浣碧追问着,眼里渐渐起了红。
“正因为有你在,皇兄与太后才不会逼我另娶。”果郡王眉峰蹙起,带了几分恼怒,“我此生,心里只认她一个妻子。便是不能相依,不能共生死,也改不了。”
“你疯了!”浣碧再也忍不住,猛地将膝上的盖头扯下,狠狠扔在他脚边,“你这样的痴情,迟早会害死自己!”
“那你当初为何不向皇上说清?为何要应下我做侍妾?”她盯着他,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果郡王喉间哽了哽,说不出“怜香惜玉”的托词,更不敢看她那双与甄嬛相似的、沾了泪的眼。沉默许久,他才低低道:“你我之间,原也只有这层名分罢了。”他别过脸,“你是个能干的,往后府里的内宅事,便交给你照看。”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浣碧浑身冰凉。她望着他转身要走的背影,脚边的红盖头皱巴巴的,像团揉碎的心事——她原以为抓住了名分便能抓住些什么,到头来,竟只落得个“照看内宅”的名分,连他半分真心都换不来。
入府的日子刚过了不到一个月,檐角的冰棱化尽,风里总算带了点暖意,果郡王却被皇帝一道旨意宣进了宫。
养心殿暖阁里,皇帝正翻着奏折,见他进来,随手搁了朱笔:“沛国公孟溱的女儿孟静娴,你该记得吧?”
允礼一愣,随即躬身道:“臣弟记得,早年太后曾提及过。”
“她自幼便对你存着心意。”皇帝靠在榻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先前太后属意她做你的福晋,是你一直不应。如今听说你娶了侍妾,那姑娘一时心酸,竟病得起不来身了。”
“皇兄!”允礼急了,往前一步,“臣弟早说过,并无娶福晋的心思,便是侧福晋也……”
“孟溱是国之重臣,手握实权,朕总不能看着他为了爱女日渐憔悴。”皇帝打断他,指尖敲了敲榻沿,“你既不愿娶涤福晋,朕也不勉强,便纳了孟静娴做侧福晋。这样既全了孟家的颜面,也遂了太后的心意,你也不算违了先前的话,岂不是两全?”
允礼喉头哽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皇兄这话的分量——孟家势大,皇帝这话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定局。他望着皇帝平静的脸,只觉得心口沉得厉害,半晌才低低应了声:“臣弟……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