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垂眸望着怀中哭闹不止的胧月,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嘴角却勾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那笑意凉得像碎冰,只在唇角稍纵即逝。她慢悠悠开口,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许是公主认生,殿里人多嘈杂,又骤然换了怀抱,才闹些小性子呢。”说着,素白的手轻轻拍在孩子脊背,指尖却趁着这动作,在襁褓外侧极快地一蹭——早在方才接孩子的瞬间,她指甲缝里藏的薄荷末便已悄悄抹在了缎面上,那清凉气钻得孩子鼻尖发痒,如何能不哭?
太后接过胧月,枯瘦的手臂轻轻晃着,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宜修收回的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暗芒,转瞬便掩了去。她转头对脸色焦灼的年世兰温声道:“不妨事,小孩子家都这般娇弱,些许动静便容易哭闹。你也别太急,让皇后多哄哄,许是过会儿就好了。”
可胧月的哭声非但没有停歇,反倒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愈发撕心裂肺起来,小小的身子在太后怀里剧烈地扭着,小脸涨得通红。太后终于沉了脸,抱着孩子微微侧身,枯指看似无意地撩开裹在胧月手臂上的暖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过去,倒抽冷气的声音瞬间在殿内炸开:那瓷白细腻的小手腕上,赫然起了好几片淡红疹子,星星点点地缀着,像落在新雪上的血痕,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是怎么回事?”太后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指尖轻轻碰了下孩子滚烫的皮肤,那质问的语气像被冰镇了似的,让殿内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平白无故起疹子?”
这话刚落,站在人群里的他他拉氏眼睛瞬间红了,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指着宜修尖声喊起来:“安神香!定是皇后娘娘所用的!方才您抱胧月时,衣裳上就沾着这东西的气味,奴婢闻得真真的!”
宜修立刻敛了唇边的笑意,身子一矮屈膝行礼,鬓边的珠钗轻轻晃动,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太后明鉴!臣妾素来爱洁,今日为着照看公主,连半分熏香饰物都未敢戴,怎会有害公主的心思?许是公主方才不小心碰了什么致敏的吃食,或是这暖缎的料子太过粗糙,公主皮肤娇嫩不耐受,才惹了红疹。”说着眼尾不住地瞟向脸色铁青的皇帝,那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太后没接宜修的话,只抱着胧月转向一旁僵立的太医,声音裹着霜雪般的杀气:“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公主诊脉!今儿个若查不出缘由,仔细你们的脑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暗芒——这疹子,本就是她提前授意宜修,用安神香混着致敏的干花末,借着绣院做衣料的空隙悄悄抹在暖缎夹层里的,如今正好借题发作,把这盆脏水稳稳泼给年世兰。
太医们忙不迭地跪爬上前,为首的老太医颤抖着将指尖搭在胧月细弱的腕上,不过片刻,他原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起身回话时,声音都在发颤:“回太后、皇上,公主脉象虚浮无力,似是受了某种香料之气惊扰,皮肤才起了红疹。这香气温和却滞涩,久久不散,倒像是……安神香的余韵。”
“安神香?”敬妃猛地蹙起眉头,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在胧月手腕的红疹上,语气里满是担忧,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引导,“可后宫用安神香的人本就少,且大多只用浅浅一层,怎会让娇嫩的公主过敏至此?”她话里没明指谁,眼神却悄悄扫了年世兰一眼——宫里谁不知道,华妃素来爱用浓烈香料,连熏衣的料子都要掺上几分安神香,气味隔老远都能闻见。
宜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直起身,目光射向年世兰,语气里的委屈瞬间换成了凌厉的指责:“华妃,事到如今,你倒好意思反过来咬臣妾一口?”她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把内务府近一个月的用香记档取来!让皇上瞧瞧——满宫里,只有你日日要用安神香助眠,连熏衣的香料都要掺上大半,这可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还想抵赖不成?”
“如今胧月因安神香起了红疹,不是你的疏忽是什么?”宜修步步紧逼,字字像针似的扎在年世兰心上,“你自己从未生养过,自然不懂照顾孩子要何等细心,竟把带了这般浓烈香料的东西凑到公主跟前,害她受这般苦楚!今日若不给个说法,别说本宫身为公主的嫡母不会依,便是皇上,也绝不会轻饶你!”
齐妃缩在角落,闻言也跟着怯生生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是啊华妃妹妹,孩子娇嫩得像块豆腐,哪经得住这般浓烈的香料?你……你也太不小心了。”她素来怕年世兰的泼辣,可眼下太后和皇后都明摆着要“问责华妃”,便也壮着胆子搭了腔,想趁机讨个好。
年世兰气得浑身发抖,胸前的衣襟剧烈起伏,她伸手指着宜修,想开口辩解,可急火攻心,话到嘴边竟成了断断续续的短句:“你……你血口喷人!我用的安神香都是宫里御制的上等品,温和得很,怎会伤着孩子?定是你在这暖缎里动了手脚,如今倒想栽赃给我,你好狠毒的心!”
太后抱着渐渐止哭、却仍在抽噎的胧月,终于适时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此刻争论这些无用,徒扰了公主休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缓缓道,“既然太医说与安神香有关,华妃,你且回翊坤宫禁足三日,好好反省自身疏忽。公主暂且交给皇后教养,细心照料。至于这起了红疹的暖缎,即刻拿去销毁——往后公主的衣物、用度,须得内务府亲自查验过,确保无半分差池才能用。”话里没明着给年世兰定罪,可句句都偏向宜修,明晃晃坐实了她“疏忽害主”的罪名,容不得半分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