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愕——她从未想过,替自己解围的会是年世兰。这位向来与皇后明争暗斗的华妃,此刻竟像把利刃,直直刺向宜修的要害。
宜修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手指死死攥着椅扶手,指节泛白。她盯着年世兰,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若说“是”,便要亲自去寿康宫受那份罪,沾满身酸腐气;若说“不是”,便是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妃妾贤惠,丢了皇后的体面。这两句话,竟把她逼得进退两难。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的温和:“华妃妹妹这张嘴,果然是宫里最伶俐的。”
这话刚落,年世兰立刻起身,敛衽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夸赞。”
殿内顿时响起细碎的笑声,妃嫔们虽不敢大声,可那掩不住的笑意,像针一样扎在宜修心上。她猛地拍案站起,赤红色凤凰宫装在灯下晃得人眼晕,厉声喝道:“都闭嘴!”
笑声戛然而止。妃嫔们连忙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年世兰,慢悠悠地起身,又慢悠悠地跪下,动作里满是漫不经心,竟无半分惧意。
“华妃,你今日放肆至极!”宜修的声音发颤,显然是怒到了极致,“顶撞中宫,这是你一个嫔妃该做的事么?”
“皇后娘娘恕罪。”年世兰抬眸,眼神清亮,语气却不卑不亢,“您说的‘顶撞’,臣妾实在不敢认。臣妾不过是顺着您的话,说句公道话罢了——难道在娘娘眼里,论孝心、论体贴,您竟不如敬妃?”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宜修心上。她本就因久病虚浮,此刻被年世兰步步紧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猛地一歪。一旁的剪秋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娘娘,您当心身子。”
宜修靠在剪秋身上,看着殿中跪伏的妃嫔,看着地上依旧从容的年世兰,只觉胸口发闷——她苦心维持的端庄体面,在年世兰的伶牙俐齿前,竟像一层薄纸,一戳就破。而这元日的正殿,哪里是请安的场所,分明是年世兰给她设下的戏台,让她当众出丑。
“你既口称自己无知,可逼本宫去寿康宫的话,难道不是你亲口说的?祺贵人他们都听的一清二楚”宜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一个字都扎得人发疼,“顶撞中宫、目无宫规,哪一桩冤枉了你?便是皇上在此,也不会偏护你半分!”
年世兰抬眸,眼底不见半分惧色,反而带着几分嘲弄:“皇后娘娘这话差了。太后是您嫡亲姑姑,她病重卧床,您本该以身作则去侍疾,为何偏要在元旦夜宴,把这苦差事推给敬妃?”她往前半步,语气陡然加重,“您若肯缺席宴会去寿康宫,王公大臣只会赞您仁孝,皇上更会念您贤德——您倒说说,这难道不是正理?”
“你敢拿皇上压本宫!”宜修彻底被激怒,猛地抬手拽下头上的赤金点翠凤钗,狠狠掷在年世兰脚边。凤钗落地时发出刺耳的脆响,珠翠四散滚落,像她此刻碎裂的体面。“自你封妃,心思就没在本分上!你眼里心里,全是本宫的皇后之位!”她声音发颤,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这凤钗赏你,这凤位也赐你!来人,把华妃架上来!”
剪秋与绘春立刻上前,面色阴沉如铁。颂芝与韵芝见状,慌忙挡在年世兰身前,却被绣夏猛地推搡——韵芝踉跄着摔在地上,青砖碰撞的声响让殿内更添几分肃杀。只剩颂芝一人护在前面,却被年世兰轻轻推开。
年世兰踩着花盆底鞋,比剪秋高出大半个头。她伸出手指,直直指向剪秋的眉心,语气冷得像冰:“你敢碰本宫一下试试?”她本就是出身将门,那气势凛然如持刃的女将军,竟让剪秋僵在原地,手微微发颤。
“皇后娘娘息怒!”众妃跪伏在地,声音里满是惶恐——她们从未见过宜修如此失态,更没见过“让凤位”这般荒谬的场面。
“臣妾看,皇后娘娘是病糊涂了。”年世兰冷笑,一字一顿,像冰珠砸在玉盘上,“不如回内室喝几碗汤药,醒醒神才是正理。”
宜修却忽然莞尔,裙角一旋,重新端坐于凤位上,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本宫糊不糊涂,轮不到你评判。今日这凤位,你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她抬眸,厉声唤道,“江福海!华妃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用刑吧!打!”
年世兰猛地转头,只见一个高壮的中年太监甩着拂尘走来,拂尘柄在他手中转得飞快,带着慑人的气势。未等她反应,后背便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江福海竟用拂尘柄狠狠砸了下来。年世兰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依旧清亮:“皇后当众责打妃嫔,滥用私刑!臣妾不服!”
“不服?”宜修笑得癫狂,“这景仁宫的规矩,由不得你不服!那便打到你心服口服为止!”
江福海手上的力气越发重了。拂尘柄一下下落在年世兰的后背、肩膀,每一击都带着破骨的力道。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浸湿了鬓边的珠花。意识渐渐模糊时,她忽然瞥见衣料下渗出的血珠——那血珠先是点点殷红,顺着衣纹蜿蜒,渐渐聚成细碎的痕,像极了隆冬里未开尽的红梅,在墨色宫装的映衬下,艳得惊心动魄。
血珠越渗越多,有的滴落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红圈,有的粘在衣料上,凝成半开的花苞。那红梅似的血痕,爬过年世兰的脊背,顺着肩膀往下垂,像极了被寒风打落的梅枝,带着惨烈的美。
“血!有血啊!”齐妃的惊叫声刺破殿内的死寂,可宜修的狂笑却一刻未停,那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木板,与年世兰压抑的痛哼交织在一起,竟生出几分诡异的韵律。
年世兰眼前发黑,即将昏厥的刹那,身上忽然覆上一层暖意——冯若昭竟扑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江福海的下一击。
“此事因臣妾而起,娘娘要罚,便连臣妾一起罚。”敬妃的声音带着痛楚,却异常坚定。
宜修先是一怔,随即冷笑出声:“你们倒在本宫面前装姐妹情深?不妨告诉你们,本宫的姐姐早已故去多年,本宫早忘了什么是姐妹情!”她扫过二人,眼神里满是讥讽,“这丑态,你们做给谁看?本宫看不懂!”
“皇后娘娘不懂……没关系。”年世兰趴在冯若昭身下,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韧劲,“皇上心系纯元皇后,他……他自然看得懂。”她望着冯若昭后背渐渐渗出的血痕,与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那红梅似的印记愈发浓烈,心里竟生出几分异样的触动——她从未想过,今日会是敬妃替自己挡下这顿苦。
“有本事,你们便去乾清宫请皇上!”宜修的话刚落,殿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动静。她心头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苏培盛高唱的“皇上驾到”。那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宜修心上。她身子一软,没了剪秋的搀扶,竟直直瘫倒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而年世兰与冯若昭身上的血痕,在明黄的宫灯照耀下,像极了枝头怒放的红梅,艳得惨烈,也艳得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