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槿汐还是忍不住提及心事:“小主,方才听闻年世兰昨夜侍寝,奴婢怕……怕皇上顾念旧情,真要复她的妃位。”
甄嬛闻言,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复位?年世兰也配?此事皇后第一个不会答应,即便皇后拦不住,宫里还有个最盼着年答应死的襄嫔,不是么?”
“可小主,皇上与太后早有心意,留不得襄嫔了。”槿汐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筹谋,“既然要用人,便要利用得彻底,得让襄嫔最后再给皇上拱一把火才是,否则岂不可惜了这颗棋子?”
甄嬛却蹙起眉,摇了摇头:“再拱火?上次皇上已对襄嫔动了杀心,若再让她出言,皇上细查之下,难保不会查到本宫头上,若他知晓是本宫暗中教唆,到那时岂非得不偿失?”
“小主放心,襄嫔本就是必死之人,不如就借太后和皇上的手料理她,一定做得干净。”槿汐语气笃定,“况且襄嫔素来智谋双全兼心思毒辣,这般人物,本就不会容于后宫,咱们与端妃也绝不会留她。不为别的,您只为温宜公主的日后做打算。”
二人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小厦子的声音,却是晓谕六宫的旨意——皇上已下旨,复年世兰为华嫔。
旨意传开,六宫皆惊,后宫众人纷纷赶往景仁宫,想请皇后拿个主意。欣常在性子最急,一进殿便聒噪起来:“皇后娘娘,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那年世兰悄悄复了宠又复位,往后还不知要如何跋扈呢!”齐妃也看向敬妃,见敬妃未开口,便自己上前一步,怯生生问:“皇后娘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皇后面上虽维持着平静,指尖却已攥紧了帕子,显然内心也是焦灼。一旁的剪秋见皇后脸色发白,生怕她头风发作,忙上前道:“娘娘,不如传章弥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众人见皇后神色不佳,也不敢再多言,纷纷躬身行礼,依次退出了殿外。
可就在众人即将走尽时,皇后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端妃、莞嫔,你们二人留下。”
殿门合上的刹那,皇后指尖捏着的玉如意在掌心转了半圈,目光先落在端妃身上,语气却对着甄嬛:“年世兰复位的旨意,你们也听见了。如今翊坤宫那边气焰正盛,你们二人白天还有心思在延庆殿商议许久,倒让本宫好奇,你们议出了什么章程?”
端妃端着茶盏的手微顿,茶沫晃了晃才稳住,缓缓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与莞妹妹不过是忧心华嫔复宠后,六宫又要不得安宁。前日臣妾就听闻肃喜在御膳房附近走动频繁,如今想来,他怕是早就为华嫔复宠铺路。”
甄嬛垂着眼,指甲轻轻刮过袖口暗纹,接话时语气添了几分忧色:“娘娘,臣妾今日与端妃姐姐商议的,正是肃喜的事。此人正是翊坤宫的人,生性嗜赌,在赌坊欠下巨债,若只是贪财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为了还债,再替年氏做些不该做的事——毕竟从前,周宁海替年氏经手的龌龊事,可不算少。”
皇后眉峰一挑,玉如意“笃”地敲在桌案上:“哦?肃喜赌钱欠债?你们可有证据?”
“臣妾已让人在赌坊设了局,只等他把债台垒得再高些,”甄嬛抬眼,语气笃定,“届时只需把消息透给内务府,当着众妃的面再让端妃姐姐在娘娘面前提一句肃喜近日行事反常,娘娘只需稍作敲打,内务府自会去查。以娘娘对贪赃枉法之人的厌恶,肃喜必定慌了神,到时候再想从他嘴里套出年氏意图加害嫔妃,就容易多了。”
端妃适时补充:“娘娘,如今皇上虽复了年世兰的位分,却也未必忘了她从前的跋扈。若肃喜这边出了岔子,皇上只会觉得年世兰管教不严,连身边人都敢如此放肆,对她的好感,自然会减上几分。”
皇后沉默片刻, 指尖轻轻刮过玉如意表面的缠枝纹,冰凉的玉质顺着指腹漫开,连纹路里藏的细润都似要沁进皮肤里,忽然冷笑一声:“好个‘借刀杀人’。既不用咱们动手,又能让年世兰吃个暗亏,倒也合宜。只是——”她看向甄嬛,目光锐利,“碎玉轩那边,你安排的人,当真能做得干净?别到时候没靠着肃喜没扳倒,反倒让年世兰抓住你的把柄。”
“娘娘放心,”甄嬛屈膝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含怯意,“臣妾已让人在碎玉轩备好多余的火石火油,只等肃喜那边有动静,便‘不慎’走水。届时从他身上搜出火石,只说是肃喜为了掩盖罪证故意纵火,与碎玉轩无关。且惠贵人会在旁‘恰巧’见证,断不会让年世兰有置喙的余地。”
皇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玉如意放回桌上:“沈眉庄?罢了,就依你们的法子。本宫会让剪秋去内务府那边透个口风,也会在皇上面前提一句‘华嫔身边的肃喜近日似有不妥’。你们只需按计划行事,记住——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否则,本宫也保不住你们。”
“谢娘娘成全。”甄嬛与端妃一同屈膝,起身时,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眼底皆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殿外的暮色更浓了,景仁宫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上的明纸,映得屋内人影晃动。皇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凉透,正如她此刻的心思——年世兰要除,端妃病弱便接着让她病弱下去,至于甄嬛,早晚也会和年世兰一样举家灰飞烟灭,成为一颗弃子。
与端妃作别后,甄嬛携槿汐缓步走出御花园。晚风拂过鬓边碎发,心头却莫名浮起一阵不安,像被细密的蛛网缠裹着,丝丝缕缕地闷。
“小允子探来的消息,当真牢靠?”她停住脚,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若那赌局设下了,肃喜却迟迟不露面,咱们这一番筹谋,可就全要落空了。”
槿汐素来沉稳,此刻却也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劝道:“小主且宽心。咱们与端妃娘娘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计策原是端妃娘娘牵头皇后,她比咱们更盼着成。”
“偏你也说这话,倒叫我更难安心。”甄嬛扶着假山嶙峋的岩石缓气,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心绪仍难平。抬眼时,正望见一丛紫藤萝绢花开得泼泼洒洒,紫莹莹的花穗垂下来,像堆云叠雾般繁复,可她越看,只觉得那浓艳的紫堵在眼前,闷得胸口发慌。
“罢了,还是让小允子再盯紧些,翊坤宫和御膳房两处都别松懈。”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添了几分决断,“这一计若真废了,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底本宫实在不愿去烧碎玉轩。”
“奴婢这就去传信。”槿汐应声,脚步轻捷地退到一旁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