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磐石躺在冰冷的修复液中,各项生命指标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闪烁。舱外,周宁一动不动地站着,已经站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拳头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痞气和懒散的眼神此刻沉寂下去,如同暴风雨过后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但这怒火没有像往常一样喷薄而出,化为毒舌的嘲讽或冲动的行动,而是被他死死地锁在了胸腔里,沉默地燃烧,灼烧着他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愤怒。 愤怒于那个高等存在的强大与漠视,视他们如蝼蚁。 愤怒于“熵”组织的疯狂与残忍,引来了如此灾厄。 更愤怒于自己的无力。
那一瞬间被思维束碾压、几乎精神崩碎的体验,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精心收集的兵器,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甚至没能真正伤到对方,反而成了需要队友救援的累赘。
而最后,是磐石,那个平日里憨厚老实、总是默默承受一切的磐石,用几乎毁灭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了逃生的缝隙。
为什么不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的刀,斩不开那屏障? 为什么自己的灵能,挡不住那冲击?
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挫败感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感觉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暴戾的破坏欲在四肢百骸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余辉处理完自己手臂的伤口,又协助博士初步分析了带回来的样本数据后,沉默地走到医疗舱附近。他没有靠近周宁,只是倚在远处的金属廊壁上,安静地看着那个仿佛化作石雕的背影。
他了解周宁。此时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危险,也意味着更深的变化。
博士抱着一堆数据板,兴冲冲又心有余悸地想来跟周宁说一下初步发现(“太惊人了!这能量结构!这……”),却被余辉一个冷静的眼神制止了。博士看了看周宁的背影,缩了缩脖子,明智地转向去骚扰刚刚休息片刻的键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据点里依旧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和偶尔传来的、其他队员压抑的痛哼或翻身声。
周宁的怒火在极致的沉默中慢慢沉淀,不再是沸腾的岩浆,而是逐渐冷却、凝固、变得无比坚硬和冰冷的东西。那是一种决心,一种近乎偏执的、不择手段也要变强的决心。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医疗舱的透明罩,落在磐石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一种沉淀下来的重量,一种摒弃了浮躁的狠厉。
他忽然动了。
没有看任何人,他转身,朝着据点深处的训练室走去。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坚实的信念之上,不再有丝毫的虚浮和摇摆。
余辉看着他的方向,目光微闪,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出声。
训练室的合金门在周宁身后无声关闭。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极其恐怖的声音。
那不是往常那种大开大合、刀风呼啸的练习声。而是一种极度压抑的、疯狂的、近乎自虐般的撞击和劈砍声!
轰!!! 沉重的闷响,像是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击在特制的超合金标靶上。
嗤——! 凌厉至极的破空声,是唐横刀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和精准劈砍撕裂空气的声音,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 只有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沉默的暴力宣泄。
训练室外,偶尔路过的队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悸和担忧。他们从未听过队长这样训练。
余辉不知何时走到了训练室外,他没有进去,也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能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的愤怒、痛苦、不甘,以及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他知道,那个平时嘻嘻哈哈、嘴贱无敌、热爱收藏兵器的周宁,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过去的某些东西被打碎了,正在废墟中重塑。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停歇。
又过了许久,训练室的门打开。
周宁走了出来。他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浸透了训练服,更多的汗水混着之前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滴落在地。他的双手虎口已然崩裂,鲜血淋漓,手臂和身体上满是可怕的淤青和撞击痕迹,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
但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将滔天巨浪强行压入万丈冰渊后的死寂和平静,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到门外的余辉,脚步顿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互怼,没有嘲讽。
周宁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开口:“老余。”
“嗯。”余辉应道。
“帮我找个最好的冷兵器定制师。”周宁的声音没有起伏,“要能处理特殊能量传导,强度要最高规格。钱不是问题。”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收集现成的兵器。他要拥有真正能斩开绝望、守护同伴的武器。
余辉看着他,片刻后,点头:“名单明天给你。”
“谢了。”周宁说完,拖着疲惫不堪却仿佛蕴藏着火山般力量的身体,朝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他要去守着磐石,直到他醒来,或者,直到他找到让他醒来的方法。
余辉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知道,那个熟悉的、嘴贱的周宁还会回来,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愤怒沉淀为了力量,轻狂转化为了责任。
这是一次痛苦的洗礼,也是一个必然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