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阅兵的喧嚣与烟尘,如同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在成功吸引了荆襄乃至北方曹操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之后,赵云率“得胜之师”返回新野,继续高调地进行着战前最后的动员与准备。新野城头,“赵”字大旗猎猎作响,军民同仇敌忾的气氛被渲染到了极致,仿佛曹军明日便会兵临城下。
然而,在这片如火如荼、剑拔弩张的备战景象掩护下,另一条更加隐秘、关乎长远根本的线路,也进入了加速运作的阶段。糜忠、邓闲的首批入川商队,已在益州初步打开了局面,成功接触了张松、法正等关键人物,并与孟达等地方实力派建立了利益联系,坊间流言也开始悄然传播。但这一切,对于赵云“暗度陈仓”的宏大战略而言,仅仅是探路和播种。接下来,需要更高级别、更具分量的人物亲自介入,去巩固关系、深化合作、建立机制,将前期的试探性接触,转化为稳固的、可操作的同盟,并为未来的大规模行动,铺设可靠的情报与后勤网络。
这个人选,非糜竺莫属。作为赵云集团的钱袋子、商业网络总负责人、同时也是最早的核心追随者之一,糜竺不仅拥有足够的财富、资源和人脉,更拥有敏锐的政治嗅觉、高超的交际手腕以及对赵云的绝对忠诚。更重要的是,他“大商人”的身份是最好的保护色,频繁往来各地贸易,合情合理,不易引人怀疑。
七月初,在赵云的书房内,一场仅有赵云、糜竺、陈登三人参与的绝密会议召开。
“子仲兄,益州之事,开局顺利,然根基未固。”赵云指着地图上益州的位置,神色严肃,“张松、法正,心向已明,然其能发挥多大作用,取决于我们后续的支持与联络。孟达等人,利益所系,然亦需巩固。流言可惑众,然需有真相佐证,方能乱其根本。是时候,让你亲自走一趟了。”
糜竺拱手,目光坚定:“竺早有此意。前番糜忠等人,已铺好道路,打下基础。此番竺去,当时机将其深化、坐实。”
陈登补充道:“子仲此去,有四大要务。其一,确立正式同盟。 与张松、法正密谈,代表主公,给予其明确承诺与授权,约定联络方式、信号,确立其为我在益州之内应首领,许以他日之功勋。其二,建立情报网络。 在成都、江州、涪城等要害之地,以商铺、货栈为掩护,设立秘密情报站,安排可靠人手,专门负责收集益州军政情报,尤其是刘璋动向、兵力部署、内部矛盾、山川地理详图,并建立稳定、快速的情报传递通道回新野。其三,深化利益绑定。 与孟达等已接触的豪强,商谈具体合作细节,如盐铁专营、粮食采购、军械转运等,签订密约,将其利益更深地与我方捆绑。必要时,可提供少量资金、军械援助,助其扩充实力,以为奥援。其四,勘察进军路线。 借行商之便,选派心腹,对阴平小道、米仓道、金牛道等可能用兵之险要路径,进行更为细致的实地勘察,绘制秘图,评估通行难度、补给点。”
赵云点头:“元龙所言,即是我意。此外,子仲可相机接触益州其他对刘璋不满,或可争取之人,如黄权、李严等,哪怕暂时不能为我所用,亦要留下善缘,播下种子。记住,你此去,明为扩大荆益贸易,采购蜀锦、井盐、药材,尤其是备战所需之各类物资。要让所有人,包括刘璋、蔡瑁,乃至曹操的细作,都相信你只是一心赚钱、为抗曹筹备物资的大商人!”
“竺明白。”糜竺沉声道,“必不负主公所托!”
七月十五,一支规模远超糜忠前队、装潢更为华贵、打着“糜”字大旗的商队,自新野出发。与之前隐蔽行踪不同,这支商队大张旗鼓,携带的货物琳琅满目,既有北地的皮毛、药材,又有江南的丝绸、瓷器,更多的是准备用来采购蜀地特产的金银、盐引、珍玩。糜竺本人锦衣华服,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带着数十名精悍护卫和百余名伙计脚夫,浩浩荡荡,先至襄阳,拜会了刘表及荆州官员,呈上厚礼,言明欲往益州采购军需物资,以助抗曹,手续完备,理由充分。
刘表、蔡瑁虽对赵云势力警惕,但对糜竺这个“商人”却无太多戒心,甚至乐见其能从中原、江东采购物资充实荆州,故未加阻拦,还开了方便文书。糜竺在襄阳盘桓数日,故意高调采购了一批本地货物,这才慢悠悠地启程西行。
一路上,糜竺的商队招摇过市,毫不避讳,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糜家的大掌柜又出来做大生意了。沿途郡县官吏,见其气派,又有荆州州府的文书,大多客气放行,甚至有些还想巴结这位财神爷,打探有无生意可做。糜竺也乐得与之周旋,散些小财,结交人脉,同时将沿路风土人情、关隘守备、驻军多寡,默记于心。
九月初,商队终于再次抵达成都。有了糜忠等人前期打下的基础,糜竺的入住和活动顺畅了许多。他包下了城中最大的客栈“锦江春”的整个后院,随即开始以“采购大宗蜀锦、井盐、朱砂、药材”为名,频繁拜会成都的各大商号、官营作坊的主管,宴请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出手阔绰,一时间,“糜公”之名,响彻成都商界。
在这番热闹的商贸活动掩护下,真正的密会,在夜色掩护下悄然进行。
首先是法正。在城西一处隐秘的别业中,糜竺与法正再次会面。此次,糜竺直接出示了赵云的亲笔密信和一枚镌刻着特殊符记的玉佩作为信物。信中,赵云以极为恳切的言辞,再次表达对法正才华的倾慕与对其处境的理解,正式邀请法正“共图大业”,并承诺“他日功成,必不相负”,许以“军师中郎将”之位,总参机要。
法正接过信物,仔细验看,又听了糜竺转达的赵云对天下大势、益州前景的进一步分析(其中自然夹带了不少“先知”的见解),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激动不已,当场对天立誓,愿效死力。双方详细约定了单线联络的方式、密语、紧急情况下的应对措施。法正也将近期搜集的益州内部最新动向、刘璋身体状况、东州兵与本土士族冲突升级等情报告知糜竺,并献上了自己精心绘制的益州险要关隘兵力评估详图,价值连城。
紧接着是张松。在张松府邸密室,糜竺代表赵云,给予了张松更明确的定位——“益州内应之首”、“未来之州别驾(或更高)”,并赠以重金,让其用于打点、结交、收买刘璋身边近臣或其他摇摆官员,扩大内应网络。张松本就有意,得此重任厚赏,更是干劲十足,提供了许多只有他这种级别官员才能接触到的中枢机密,并承诺会利用职务之便,为赵云势力提供更多便利,同时继续在士林中传播对刘璋不利的言论。
对于孟达等地方实力派,糜竺则亲自前往或派心腹密会,落实具体的盐铁、粮食贸易协议,预付了大笔定金,并“慷慨”地“借贷”给孟达一批精良兵器铠甲和一笔军资,助其“巩固防务,以备不虞”,实质是增强其武装力量,为将来可能的起事或接应做准备。孟达等人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对赵云的“诚意”再无怀疑,同盟关系更加牢固。
与此同时,在糜竺的亲自指挥下,几个以“糜记”分号名义开设的货栈、绸缎庄、山货铺,在成都、涪城、江州等地悄然挂牌营业。这些店铺的掌柜、伙计,都是糜竺从新野带来的绝对心腹,或经过严格审查的本地发展人员。它们既是商业据点,更是秘密情报站。通过这些站点,一张覆盖益州主要城市的情报收集网络初步建立,并开始尝试通过商队、信鸽等多种方式,将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回新野。
糜竺在益州盘桓了近两月,直到十月中,才满载着采购的蜀锦、井盐、药材等货物,浩浩荡荡地启程东返。他这一趟“西行”,明面上是做大生意,为抗曹筹备物资,实际上却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战略布局深化——确立了核心内应,绑定了地方势力,建立了情报网络,勘察了进军路线。
当他离开成都时,益州的天空看似依旧平静,刘璋依旧在州牧府中过着看似安稳的日子。但他绝不会想到,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网的丝线,连接着失意的才智之士、贪婪的地方豪强、隐蔽的商业据点,而所有丝线的另一端,都牢牢掌握在千里之外,那位正在新野城头、看似全力备战曹操的镇北将军赵云手中。
子仲西行,再布暗棋。暗度陈仓之谋的骨架与经络,已然在益州悄然成形,只待血肉充盈、时机成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