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流云宗,他始终缺乏归属感。
若说真有一份沉甸甸的感激,那全系于李清风长老一身。
这位前辈不仅是引路人,将他们从凡尘带入仙途,更在流云宗内给予了他难以想象的便利——一个杂役弟子,竟能自由出入藏经阁一二层,这是何等的信任与破例!
李长老对他们兄弟仨的修行启蒙,意义深远。
更让陈昀感佩的是,李清风明知他能修行,却从未流露丝毫探究其秘密的意图,那份光明磊落的坦荡,如山岳般厚重。
这份恩情,陈昀三人都铭记于心。
“在想李长老?”身旁的墨琼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复杂。
小家伙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听说…李长老的寿元,快到大限了…我们以后,还有机会报答他吗?”
陈昀的眼眸瞬间暗淡。
墨琼的话戳中了他更深沉的忧虑。
他拥有的是长生!
而李清风,这位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前辈,却已行至生命的暮年。
此恩未报,人将远行。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未来那漫长得近乎孤寂的岁月里,这样的遗憾只会一次次上演。
李秀缘,纵使她将来成就主宰,也终有陨落之日。
墨琼、啸天呢?
他们的寿元尽头又在哪里?
当所有熟识的面孔、所有的亲缘羁绊都一一消逝于时光长河,只余他一人面对这冰冷浩瀚的天地,这长生,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小琼,”陈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目光投向窗外翻涌的云海,“你说,这世界…有轮回吗?”
“轮回?”墨琼歪着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那是什么?”
“就是…死去的人,灵魂不灭,或许在某个时刻,还会以新的方式归来。”
“不知道呢。”墨琼诚实地摇头。
……
飞舟稳稳降落在流云城。
陈昀带着招募好的戏班子,与巡查队交割完毕。
啸天在第二日便已苏醒,只是强行施展《噬月摄魂》控制远超自身境界的赵衡,导致灵魂透支严重,这些天都蔫蔫的,精神萎靡。
陈昀严令禁止它今后再轻易动用那霸道邪门的神通。
交接戏班的叶海,满面红光地收下陈昀递来的“特产”——一块一阶二重的蛮兽肉,满口答应帮忙打听赵衡和赵志的消息。
然而,叶海随后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却让陈昀心头一紧:“陈老弟,少宗主还没醒呢!”
“还没醒?”陈昀皱眉,突破昏迷数月,这绝非寻常!
为了解详情,他立刻赶往李清风长老清修的山峰。
峰顶小院内,李清风眉头紧锁,忧虑几乎化为实质。
李秀缘是他从凡间带回的希望,更是宗门未来的支柱。
此刻她深陷昏迷,三位太上长老与宗主日夜守护,却束手无策。
“依旧未醒,”李清风的声音带着疲惫,“宗主言明,她是在觉醒一种极为罕见的特殊体质,过程凶险漫长,前所未有。为保万全,宗主已上报人皇殿,想必这两日便会有上使前来查看。”
陈昀心中忧虑更甚,却自知无能为力。
踌躇片刻,他决定向这位信任的长辈坦诚去意:“李长老,待秀缘苏醒后…我打算离开流云宗了。”
李清风闻言,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释然的理解。
他深深看了陈昀一眼,叹道:“你心性通透,无需老夫多言。你的路…确实特殊,老夫能帮的也有限。离开此地,对你而言,或许真是海阔天空。”
这位寿元将尽的老人,对陈昀打破命相桎梏的秘密不探不问,只余一片坦荡的关怀。
这份胸襟,让陈昀鼻尖微酸。
他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大礼:“长老提携之恩,陈昀永世不忘!”
李清风淡然一笑,那笑容里有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若他时日再多些,真想收下这块璞玉悉心雕琢。
“前路坎坷,荆棘密布。能走多远,全在你自己。”他语重心长,随即神色转为严肃,“临别之际,老夫有两句告诫,望你切记。”
“长老请讲!”
“其一,去测灵仪重新检测你的命相。”李清风的目光锐利起来,“你初入宗门时,老夫一眼便知是白色一阶。但此次归来,你的命相竟变得混沌一片,模糊不可见,似有异宝或异力遮掩。命相乃修士根本,关乎重大,务必谨慎!”
陈昀心头剧震!
命相模糊?是那块神秘碎片的作用?
还是……他压下翻腾的思绪,凝神倾听。
“其二,”李清风的语气陡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忌惮,“我知道《血灵诀》在你手中。此功法邪异绝伦,乃炼血境至强法门,诱惑极大。但古往今来,所有修炼者,无论天资如何卓绝,最终皆沦为那‘血灵’的养料,神魂俱灭,无一例外!切记,绝不可沾染!”
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是真真切切地怕陈昀这“逆天改命”之人,会忍不住去触碰这致命的诱惑。
陈昀肃然,再次深深一拜:“长老教诲,陈昀字字铭刻于心!绝不敢忘!”
“去吧。”李清风挥挥手,目光柔和下来,“秀缘若醒,我让人知会你。”
辞别李清风,陈昀心中沉甸甸地回到流云城住处。
翌日,叶海果然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匆匆来访。
“陈老弟,你托我打听的赵衡和赵志,有眉目了!”叶海捧起陈昀递上的热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老弟,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提前得了什么风声?”
“风声?”陈昀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赵衡死了!就死在大晋皇城!”叶海盯着陈昀,“时间就在前些日子,那会儿老弟你…不正好在大晋吗?”
陈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不错,我当时就在驿馆,甚至…亲眼目睹了赵衡的死亡。”
“果然!”叶海一拍大腿,仿佛解开了谜题,“赵衡是赵志的表弟!赵志仙师可是灵海境高手,内门翘楚,更是替于北承仙师办事的心腹!老弟你是想…借此机会搭上这条线?”
他眼中闪烁着“我懂你”的精光。
陈昀不置可否,只顺着他的话,故作高深地笑笑:“呵呵,仙路漫漫,多条路总归不是坏事。”
叶海深以为然,感慨道:“是啊!少宗主昏迷数月,情况不明。即便将来苏醒,以她的命相和潜力,必然是要带领宗门飞升大界的。到那时,我等凡尘俗务,哪还能入她法眼?”
他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世故。
“叶老哥慧眼,英雄所见略同。”陈昀适时捧了一句。
叶海被捧得舒服,话匣子更开了:“老弟你真是深谋远虑!赵衡死在皇城,你又是现场目击者,赵志仙师必然会找你问话!这不就是天赐良机?搭上赵志,就等于搭上了于北承仙师!于仙师可是大长老的亲孙子!未来宗门核心,板上钉钉!”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看到陈昀攀上高枝,“我还听说,少宗主没来之前,于北承仙师可是少宗主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天赋绝顶,背景深厚!只是少宗主六阶命相一出,他才主动退让,仙家风范,令人钦佩啊!”
叶海的消息网确实灵通,连这等内幕都如数家珍。
“宗门上下,确有不少人是这么传的。”陈昀附和着,又故意试探了一句,“也有人说,于仙师对少宗主…颇为倾慕?”
“是有这个说法!”叶海点头,随即语重心长地提醒,“所以啊,老弟,老哥多句嘴。你跟少宗主是同乡故交,情谊深厚,这没错。但如今仙凡有别,该保持的距离,还得保持!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于仙师那边的。”
陈昀拱手,一脸了然:“叶老哥金玉良言,老弟省得!仙凡之别,这分寸我懂。”
“老弟明白就好!”叶海放下心来,“那…接下来需要老哥我这边你‘不经意’地透露点你在皇城的消息吗?给赵仙师那边…递个引子?”
陈昀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有劳老哥了!就说…我当时正好在驿馆,,帮对此事有所耳闻即可。”
说着,他又摸出一块精心准备的蛮兽肉递过去,“这是老弟在紫云城淘到的‘特产’,给老哥尝尝鲜!”
叶海眼睛一亮,这蕴含灵气的蛮兽肉对凡人可是大补之物!
“老弟太客气了!出门在外还惦记着老哥!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喜滋滋地收下肉,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心满意足地告辞去安排了。
流云宗深处,一座灵气氤氲、布置雅致的洞府内。
此刻,赵志正躬身侍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向端坐于玉座之上的青年汇报着:
“公子,这是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