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缓缓降落在流云城上空,陈昀的心神却仍沉浸在方才与白武兴那番颠覆性的长谈之中。
修仙界的“烟火气”如同一股汹涌的暗流,将他过往基于传说故事构建的所有想象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站在甲板边缘,望着下方那灵气氤氲、宛如画卷的仙家景象,眼神有些失焦,带着一种世界观重塑后的茫然。
墨琼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问道:“昀哥,怎么了?那位上仙跟你说了什么?”
啸天也抬起脑袋,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陈昀的手背,灵动的眼睛里带着关切。
陈昀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清新灵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对墨琼低声道:“回头再细说。记住,我以前跟你讲的那些凡俗小说里的修仙界故事,都忘掉吧。这个世界……和我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可能了解真实的修仙界。”
就在这时,飞舟彻底悬停。
前方的景象震撼人心:一座巍峨如太古神山的巨峰拔地而起,直刺苍穹,峰顶隐没在流云与万丈霞光之中。
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的轮廓在云霭间沉浮,更有道道流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那是御器飞行的宗门弟子,逍遥自在。
山脚下,是广袤无垠的灵田,各色灵植散发着莹莹宝光,构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灵海。
灵田簇拥之中,一座规划整齐、规模不小的城池坐落中央,青瓦白墙,井然有序。
城池之后,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丈的玄色巨碑,其上“流云宗”三个大字仿佛蕴含天地道韵,笔锋苍劲如龙,铁画银钩,散发出一种镇压八荒的磅礴威仪。
石碑之后,则是一座同样宏伟、由不知名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山门,山门之后,是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玉台阶,宛如一条登天的云梯,直通那云雾缭绕的山巅仙境。
“好壮丽的仙道宗门!”陈昀忍不住低声惊叹,眼前的景象比他最瑰丽的梦境还要恢弘千百倍。
白武兴的声音适时响起,将众人从震撼中唤醒:“到了!大离的诸位,你们就在这流云城安顿。自会有人接待安排你们。三位新入门的师弟,随我们入宗门登记造册。”
他目光转向陈昀,特意走近几步,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陈师弟,你且在流云城稍候。我这就去青云峰向李清风长老禀报,看长老对你有何安排。”
“多谢白师兄费心!”陈昀拱手致谢,姿态依旧恭敬。
下了飞舟,脚踏实地。流云城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除了浓郁的灵气,还混杂着泥土、灵植以及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早有穿着统一制式青色短袍的管事在此等候,引导着这批新来的杂役。
“大离来的兄弟姐妹们,这边登记,领取衣服和身份令牌!”
陈昀带着墨琼和啸天上前排队。
很快,他领到了一套同样青色的长袍,袖口绣着一朵流云图案,只是并非金色,而是银色丝线,显然是为了与正式弟子的服饰区分开来。
一块入手温润的木质令牌交到他手中,正面是流云宗标志,下方是“流云宗”三个小字,背面则刻着一个数字:八十八。
同时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流云城杂役管理规范与注意事项》。
“这正是我需要的。”陈昀心中暗道。
负责发放的管事朗声宣布:“各位,令牌背后的数字便是你们在城中的住所房号。现在,请自行前往住所安顿。册子上的规矩务必仔细阅读。明日,待各国新招收的杂役全部到齐,统一在城中广场集合,分配具体差事!”
陈昀不再耽搁,按照指示牌的指引,带着墨琼和啸天去寻找八十八号住所。
流云城规模远超他想象,街道宽阔整洁,两旁屋舍俨然,人流熙攘,各国面孔皆有,加上本就在此生活的杂役及其家眷,怕是有十万之众。
让他惊喜的是,八十八号并非拥挤的屋舍,而是一座独立的青砖小院!
院门虚掩,推开进去,内有正屋一间,厢房两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天井,院角甚至栽种着一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灵植。
“这地方真不一般!”墨琼踏入院中,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小脸上满是陶醉,“昀哥,我感觉到了!到处都是那种清凉又充满生机的气息,它们……它们好像在主动往我身体里钻!好舒服!”
陈昀放下包裹,看着墨琼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也露出了笑容:“这就是灵气。我们已经身在修仙界了。这宗门范围,尤其是城外那些灵田,汇聚了海量灵气,以后你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费尽心机到处寻找稀薄的灵气源了。”
他拿起那本小册子翻阅起来。
墨琼接过册子也好奇地翻看着:“昀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昀沉吟片刻:“你这种情况,持续吸收如此浓郁的灵气,应该能慢慢‘长大’,短期内倒是不用担心暴露的问题。接下来……”他目光投向远处那云雾缭绕的山峰,“就看能不能搭上李清风长老这条线了。如果能被安排到山上当差,哪怕只是打杂,也能更近距离地接触修仙界,了解更多内情。”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最好……能想办法弄到一本最基础的修仙功法。不需要修炼,只是想看看,这所谓的‘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秀缘……她被李长老带回来,如今已是少宗主,不知道她过得怎样……”
……
陈昀并不知道,就在那云雾缭绕、霞光万丈的山巅,一座精致的楼阁窗前,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正穿透云雾,准确地落在他刚刚进入的那座小院上。少女的嘴角微微弯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与此同时,青云峰,执法殿偏殿。
李清风看着恭敬站在下方的白武兴,听完他关于陈昀手持玉牌、携带幼弟以及来自方云城的禀报,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感觉一阵头大如斗。
他是知道李秀缘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凡俗界的陈昀的。
只是如今,一个是身负绝世天资、被宗门寄予厚望的九天凤凰,一个却是连灵根都没有、注定在凡尘中蹉跎的普通少年,云泥之别,判若霄壤!
‘早知道如此,当年真不该一念之仁,给陈昀留下那块玉牌!’李清风心中懊悔不迭。
白武兴察言观色,见李清风长老眉头紧锁,脸色沉凝,心中不由得一咯噔:难道李长老并不想与这凡间后裔过多牵扯?自己这马屁拍错了地方?
就在李清风深感棘手、思忖如何妥善处理此事之际,一道流光已悄然从主峰落下,径直飞向了流云城。
……
八十八号小院。
陈昀、墨琼正和啸天围坐在桌旁,低声商讨着如何在流云城立足并接触更多修仙界信息。
突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陈昀疑惑起身,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少女,笑靥如花,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秀缘!”陈昀惊喜地叫出声。
“昀哥!”李秀缘脆生生地应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欢欣,一步就跨进了小院,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
陈昀连忙将她迎进屋内,仔细打量。
两年未见,李秀缘的变化堪称脱胎换骨。
一身剪裁合体的流云纹白色法衣,质地如云似雾,衬得她身姿愈发窈窕。
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面容精致绝伦,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空灵与华贵,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辉,宛如谪落凡尘的仙子。
“啧啧啧,”陈昀忍不住感叹,“修炼之后,整个人都像是会发光了,这气质,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
“呵呵呵呵,”李秀缘被夸得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小得意,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昀哥,我现在可是灵海境的大修士了呢!飞天遁地,御剑乘风,无所不能!厉害着呢!”
她看着陈昀的眼神,清澈明亮,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绵情愫,仿佛要将这两年的时光都补回来。
“厉害厉害!”陈昀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以后我们在流云宗,可就全靠少宗主大人罩着了啊!”
……
故人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夜,八十八号小院的灯光一直亮着。
陈昀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分别后,他们带着墨琼和啸天前往大离皇城的一路见闻趣事,险象环生又妙趣横生,逗得李秀缘咯咯笑个不停,前仰后合。
李秀缘也分享着她这两年在流云宗的经历,从初入门的懵懂,到天赋展现引发的轰动,再到被宗主钦点为少宗主的巨大转折。
当听到李秀缘轻描淡写地说出“少宗主”三个字时,陈昀和墨琼,连同趴在地上的啸天,都瞬间石化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天选之女……真是天选之女啊!”陈昀最终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慨。
得到陈昀如此高的评价和毫不掩饰的惊叹,李秀缘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仿佛这两年不分昼夜的苦修,承受的所有压力与期许,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为了能再次站在昀哥面前,让他看到自己最好、最耀眼的样子,一切都值得了。
不知不觉间,月移中天,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青云峰上,李清风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叫来白武兴,沉声道:“去流云城,把陈昀带来青云峰见我。”
他需要亲自和陈昀谈谈,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他与李秀缘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相信陈昀是个聪明人。
毕竟,若处理得太过生硬决绝,以李秀缘那执拗又重情的性子,必然会闹得天翻地覆。
如今的她,可是整个流云宗捧在手心的小祖宗,谁都可以出事,唯独她不能有半分闪失!
白武兴领命,匆匆赶到流云城八十八号院。
刚走到院门外,恰好看到陈昀和李秀缘并肩走出来,看情形是李秀缘准备离开。
白武兴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敬畏:“见过少宗主!”
李秀缘微微颔首,有些疑惑:“你是?”
“秀缘,”陈昀适时介绍道,“这位就是白武兴白师兄。正是他负责此次大离的杂役招收,一路将我们带来流云宗,对我很是照顾。”
他明白白武兴的示好,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结个善缘。
“哦哦,原来是白师兄。”李秀缘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亲切的笑意,“白师兄来找昀哥有事?”
“回禀少宗主,”白武兴态度愈发恭敬,“是李清风长老召见陈师弟,命我前来带他前往青云峰。”
李秀缘听罢,转头对陈昀道:“既是师尊找你,昀哥你快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朝陈昀挥挥手,又对白武兴点了点头,随即化作一道清越的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山巅方向。
目送流光远去,白武兴心中正感慨陈昀背景之深厚,连少宗主都如此亲近,忽觉身边空气骤然一凝。
一位身着素雅灰袍、面容清癯的老妪,如同从虚空中凝结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和陈昀面前。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仿佛她原本就站在那里。
白武兴一见来人,骇得脸色瞬间发白,慌忙躬身行礼,声音都有些发颤:“弟子白武兴,拜见太上长老!”
陈昀心头猛地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来者不善!
这无声无息出现的手段和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远超李清风和白武兴给他的感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妪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先是淡淡扫过白武兴,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先退下。”
“是!”白武兴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躬身退走,心中对陈昀的评价再次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能让太上长老亲自现身谈话,这岂止是李长老后人那么简单?此人,只能倾力交好,万万得罪不得!
待白武兴走远,老妪的目光才缓缓落在陈昀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
陈昀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只是微微拱手低头,身体站得笔直,纹丝不动,既不显得卑微,也保持着足够的恭敬。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老妪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心性倒是不错,沉稳有度。可惜,身无灵根,仙路断绝。”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语气毫无波澜,“李清风跟我提过你。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老身此刻现身,所为何意。”
陈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老妪对视,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慌乱:“晚辈明白。太上长老是担心我的存在,会成为秀缘心中一道难以逾越的魔障。云泥之别,天壤之隔,本就不该再有过多交集,更无法奢望平等相待。”
老妪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陈昀如此通透直接。
“你既知晓,那便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陈昀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太上长老放心。晚辈不会在流云宗久留。三年,最多三年,我自会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会成为秀缘仙途上的绊脚石。”
这下,老妪眼中那份讶异终于清晰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
“你是为数不多能让老身高看一眼的凡人。这份清醒与决断,殊为难得。”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流云宗可以满足你。”
陈昀闻言,却是坦然一笑,笑容干净而疏朗:“太上长老言重了。流云宗并不亏欠于我什么。相反,能有机会踏足此地,见识到如此广阔的修仙世界,对晚辈而言已是莫大的机缘和满足。晚辈别无他求,无需任何补偿。”
离开,是必然的选择。
他不会变老,这是最大的秘密,留在流云宗这等巨擘眼皮底下,无异于自寻死路。
昨夜听李秀缘讲述她的际遇时,他便已预见到这一幕。
心中并无不忿,他对李秀缘,确实只有真挚的友情。
自己的存在,于她璀璨的仙途而言,确实可能成为一道阴影。
而他自身背负的秘密和宿命,也让他不敢、也不能对任何情感有丝毫的奢望与贪图。
离开,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路。
老妪深深地看着陈昀,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看穿。
半晌,她缓缓点头,只留下八个字:“晓轻重,知进退,很好。”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股无形的庞大压力也随之消散。
陈昀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向巷口等待的白武兴。
白武兴此刻看向陈昀的眼神,已不仅仅是客气,更添了十二分的敬畏与小心翼翼。
这位的背景,深得可怕!他连忙引着陈昀,毕恭毕敬地踏上了前往青云峰的路途。
青云峰,执法殿偏厅。
李清风看着走进来的陈昀,眼神复杂。
他开门见山:“方才……太上长老找过你了?”
陈昀坦然点头:“是。长老无需介怀,那本就是晚辈自己的选择,对秀缘、对我、对流云宗而言,那都是最好的选择。”
李清风凝视着陈昀平静无波的脸庞,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
这少年,远比他想像的还要通透和果决。
“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他再次确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陈昀略作沉吟,目光坦诚地看着李清风:“晚辈确有一事相求。我想……进入藏经阁一层。不为别的,只想对这个世界,对修仙界,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李清风的意料。
他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地看着陈昀。
他本以为陈昀会索要金银财帛,或是为他的幼弟或那条灵犬谋求些便利,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看似无用的要求。
一个无法修行的人,去藏经阁看那些杂书?
“藏经阁一层,皆是杂文轶事、地理志异、宗门历史、风物图谱、乃至一些基础的修炼常识和修真界见闻,并无功法秘术。”
李清风解释道,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块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青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古朴的云纹,背面则是一个“风”字印记。
“持此令牌,你可自由出入藏经阁三层以下。一层如你所愿。二层、三层所藏,也只是些宗门内常见的、通用的基础功法、术法纲要和一些炼丹、炼器、制符的入门典籍,并无什么核心机密可言。只是……”他顿了顿,看着陈昀,“这些于你而言,并无实际意义。”
陈昀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令牌的瞬间,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
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有了这令牌,进入藏经阁,便能省去他多少暗中摸索、旁敲侧击的功夫?
这流云宗千年底蕴的见闻积累,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宝藏!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双手郑重地接过令牌,深深一揖:“多谢长老成全!这,对晚辈意义重大!”
三年!陈昀在心中默念。
有这三年时间,有流云宗藏经阁的浩瀚积累,足够了!
足够他解开心中诸多谜团,足够他为自己和墨琼、啸天,在这光怪陆离的修仙界,谋划出一条真正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