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素私下秘密去见了一次叶秋云。
他依旧一袭青衫，气息沉静，周身并无磅礴灵力流转，反而透着一股返璞归真般的圆融。柳子素敏锐的感知扫过，黛眉微蹙，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秋云，你…仍是炼血巅峰？”她放下茶盏，目光如探针，“以你之资，十载光阴…何以至此？”
这不合常理！纵是再厚积薄发，也早该踏入灵海，甚至蕴灵！
叶秋云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无声无息间，他指尖掠过的空间，竟泛起一圈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涟漪，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随即又归于无形。
他收回手指，端起茶盏，目光透过氤氲水汽望向柳子素，唇边噙着一抹洞悉世情的淡然笑意：
“境界？”他声音平和，却字字如石坠深潭，“它丈量过多少真正的深渊？又承载过几分真实的力量？”
柳子素心头剧震，凝视着那瞬间平复的空间涟漪，一时竟无言以对。
深渊？力量？这已超出了她对“境界”的认知范畴。
“陈兄此劫，”叶秋云话锋转向沉重，语气却依旧平静，“生死系于天心。然我观其命格，非早夭之相。”
“非早夭之相？”柳子素霍然抬头，美眸中尽是难以置信，“那是虚空乱流！神明之下，绝无生还之地的虚空乱流！”她亲眼目睹陈昀被吞噬，那斑斓的毁灭色彩至今烙印在她脑海。
叶秋云的目光深邃如星空，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的阻隔：“他身上…自有能护他周全之物。此物之奇，或超乎你我想象。” 话语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玄奥意味。
柳子素带着满腹的疑惑与震撼离开了流云宗。
翌日，一道由洛山界人皇殿分殿签发的官方文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传遍各大宗门与坊市：最高等级“血魂通缉令”即日撤销！
原因：通缉目标陈昀及其同伙，于潜逃跨界途中被姬家强者半途截击，负隅顽抗，最终走投无路，跃入虚空乱流，踪迹全无。
有玲珑阁商队“云阙号”途径彼处，全程目睹，可为佐证。
流言瞬间甚嚣尘上。
玲珑阁的背书，无疑坐实了消息的“权威性”。
这是柳子素的手笔。她不知墨琼与啸天身在何方，被何人所救。
此举，只为将陈昀“终结”的消息，化作无形的信标，传递出去，让那失散的两人知晓——尘埃落定，莫再回头。
流云宗秘殿，禁制森严。
当李清风将通缉撤销的消息与那“目睹坠入虚空”的细节，沉声转述给墨琼和啸天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琼的脸庞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如同金纸。
他死死盯着李清风，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啸天喉咙里滚动着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幽绿的狼眸死死盯住虚空一点，仿佛要烧穿那无形的壁垒，看到兄长坠落的景象。
“虚空…乱流…”良久，墨琼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期盼，期盼那只是九死一生，而非十死无生。
李清风深深叹息，眼中映出记忆深处对那片绝地的恐惧与敬畏。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描绘着法则的坟场：
“那是…万物的终结之地，秩序的坟墓。”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玄玉石板上划过，仿佛勾勒着无形的裂痕，“灵气？近乎虚无，如同最贫瘠的荒漠。法则？支离破碎，混乱扭曲。置身其中，方向感是最大的奢侈，空间本身如同狂暴的巨兽，可能在你静立之时，便将你无声无息地撕裂、折叠、抛掷到未知的维度断层…”
“充斥其中的，是孕育自混沌的毁灭伟力。寂灭神雷如天罚之鞭，抽碎一切有形；焚世之炎无声蔓延，灼烧灵魂本源；蚀骨玄冰冻结时空，万载不化；更有无形无质的湮灭之毒，腐化灵力，侵蚀生机…这些力量并非蛰伏，而是时刻咆哮，择人而噬！”
他顿了顿，讲述了一个流传于高阶修士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曾有一位精研空间大道、已臻至尊之境的绝巅人物，自信可横渡乱流。他以无上空间奥义护体，硬抗诸般毁灭伟力，最终…他确实找到了一条归路，成功踏出乱流。然而…”李清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外界仅过一载，而他在那混乱的时间坟场中，已然枯坐…数万年！踏出之时，寿元耗尽，道躯崩解，唯余一声不甘长叹，消散于风中。”
他最后看向面无人色的墨琼，声音沉重如铅：“神明境之下，误入虚空乱流者…至今，未曾听闻有生还之例。”
墨琼身体晃了晃，指甲深深抠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
炼血境…再逆天的肉身，在那种地方，又能支撑多久？！
“若是…有至尊法器护体呢？”他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清风缓缓摇头，眼中只有深深的无奈与悲悯：“不知。那等传说之物…非我所能揣测。我所言，亦只是道听途说，拼凑的绝地图景罢了。”
死寂再次笼罩大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墨琼和啸天。
许久，墨琼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几乎将他撕裂的悲痛。
他站起身，对着李清风，重重地、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长老…救命之恩，庇护之情…墨琼…此生铭记！”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与刻骨的感激。
李清风连忙扶起他，看着眼前这瞬间褪去所有青涩、只剩下冰冷恨意与决绝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你…有何打算？”
墨琼直起身，目光越过李清风的肩膀，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落在了那未知的远方。
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如山、唯有眼中凶光如实质火焰般燃烧的啸天，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去蓝林界。灵虚殿分阁。”那是陈昀定下的汇合之地，是兄弟间最后的约定。
“昀哥说过，走散了，就在那里等。”他顿了顿，一股焚尽九天的恨意与冰冷到极致的执念，如同淬毒的利刃，从齿缝间迸出，“若他…来不了。我们便修行，变强，强到足以踏平姬家祖庭，屠尽姬姓血脉！然后…”
他的目光投向秘殿穹顶，仿佛穿透了界域壁垒，投向那吞噬一切的斑斓深渊，“再入虚空，寻他骸骨！纵使万年，纵使身死道消，此誓…不渝！”
李清风身躯微震，看着墨琼眼中那焚烧一切的火焰，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好。我来安排跨界舟。”他拍了拍墨琼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嘱托：“好好活着…好好修行。莫负…你大哥！”
“长老放心。”墨琼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唯有眼底深处那一点猩红的仇恨之火，永不熄灭，“我…不会忘。”
……
蓝林界，灵虚殿分阁宏伟的琉璃瓦在丹域特有的霞光映照下，流淌着迷离的光晕。
墨琼与啸天站在殿前巨大的广场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喧嚣的丹修、弥漫的药香、穿梭的华丽飞舟…一切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墨琼仰望着那象征着秩序与传承的殿阁匾额，眼中再无半分对丹道圣地的憧憬，只剩下冰冷如铁的意志。
啸天蹲伏在他脚边，幽绿的狼眸扫视着这片陌生的繁华，如同审视未来的猎场。
蓝林界，到了。
修行，开始。
姬家…等着。
……
广袤。
死寂。
无垠的黑暗是永恒的底色，吞噬着所有光线与声音。
唯有偶尔撕裂寂静的，是那毫无征兆、如同创世神怒般劈落的寂灭雷霆，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翻滚如沸粥的斑斓能量乱流。
焚世的赤炎无声流淌，蚀骨的玄冰凝结出诡异的花朵，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不断崩裂、弥合，留下道道扭曲的伤痕。破碎的法则碎片如同垂死巨兽的神经末梢，在乱流中无力地飘荡、闪烁。
在这片维度错乱、方向迷失、时间扭曲的混沌坟场中心，一具“尸体”正随波逐流。
他身下，一张布满玄奥天然纹路、边缘残破不堪的古老兽皮，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混沌气息，如同最忠诚的筏子，承载着他，在毁灭的浪潮中无声漂流。
兽皮之上，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痕与铜锈的青铜碎片悬浮着。
碎片中心，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青色光芒顽强地亮着，形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光晕，将下方躯体温柔地笼罩。
任凭外界神雷咆哮、玄冰冻结、空间撕裂、湮灭之毒侵蚀，那层微光岿然不动，如同风暴眼中永恒的灯塔。
不知漂了多久。
千年？万年？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突然！
那具如同亘古化石般沉寂的“尸体”，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悸。
瞳孔深处，沉淀着星辰生灭、沧海桑田的无尽岁月，更燃烧着一种洞悉万物本质的、近乎冰冷的智慧之火。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从一场短暂的小憩中醒来。
兽皮依旧托着他，碎片依旧悬照微光，护住他不被一切能量攻击。
他并未环顾四周那光怪陆离、充满毁灭的混沌景象，目光如炬，穿透层层斑斓乱流，仿佛能窥见这混乱虚空的某种底层脉络，落在了一片看似寻常、却在他感知中剧烈波动的虚无之上。
“快了…”他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只差最后一线…便可彻底烙印圆满。”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低语如风：
“三千年了！”
“血灵活过来了吗？”
“墨琼和啸天不会被找上了吧？”
“他俩应该已经成长起来了吧，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了。”
但是他没有方向，找不到出去的路，周围也是什么都没有。
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要么站着，吸收着微薄的灵气，甚至是混乱之力。
不断的镌刻道纹到每个细胞，这是他的修行之法。
他实在没事干，也做不了任何事。
就这么漂泊了三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