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如同一位远征归来的疲惫旅者,缓缓驶入碎星礁外围相对安全的航道,最终稳稳停靠在了那熟悉又简陋的破浪营地码头。
当老锚头那标志性的、布满风霜痕迹的船只出现在视野中时,码头附近原本嘈杂喧嚣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无数道目光,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齐刷刷地投射了过来。
敬畏、好奇、难以置信、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丝隐藏得很好的嫉妒……这些目光聚焦在刚刚踏上码头的苏岩一行人身上。
此时的团队,虽然经过归途的休整,但依旧难掩疲惫。苏岩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需要偶尔扶一下船舷;墨痕的机关包瘪了下去,身上还带着些许能量灼烧的痕迹;白芷和云笈气息内敛,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经历大战后的沉凝;阿土虽然活力恢复最快,但小脸上也少了些懵懂,多了些历练后的坚毅。而变化最大的星璇,则安静地跟在苏岩脚边,它那明显大了一圈的体型、深邃流转的星纹以及无意识散发的星辰威仪,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能深入“深渊之喉”那片公认的绝地、死亡海域,并且还能活着回来,这件事本身,在碎星礁这片崇尚实力、敬畏强者的地方,就是最硬通的“名片”和实力象征!
与离开时那种混杂着轻视、怀疑乃至嘲讽的氛围截然不同,此刻营地众人看他们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实实在在的敬畏。
“老锚头,可以啊!这次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一个相熟的船老大远远地喊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老锚头只是哼了一声,独眼扫过码头,没有多言,但那微微挺直的腰杆和不易察觉的一丝得意,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能带着这群“娃娃”从“喉口”里闯个来回,确实是他引航生涯中最值得吹嘘的资本之一。
团队一行人穿过码头,走向营地中心那间熟悉的、充当酒馆和情报集散地的大木屋。
一路上,不断有人对他们行注目礼。一些原本桀骜不驯的探险者,在目光接触时,会下意识地微微点头示意;一些穿着简陋、皮肤黝黑的原住民渔民,则投来更加纯粹的好奇与感激的目光——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深渊之喉”近期能量的平复,连带着外围海域都安全了不少,捕鱼的收获明显增多,他们隐约感觉,这变化与这群刚回来的外乡人有关。
刚踏入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喧闹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酒馆老板,那个总是板着脸、仿佛谁都欠他钱的中年汉子,这次竟然主动迎了上来!他手里托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冒着泡沫、颜色浑浊的麦酒——虽然依旧是营地特产、味道不敢恭维的劣质酒水,但这主动送上的举动,意义已然不同。
“几位,辛苦了。”老板言简意赅,将酒水放在他们常坐的那张靠窗的破旧木桌上,“这轮,我请。”
这破天荒的待遇,让众人都有些意外。墨痕挑了挑眉,端起一杯闻了闻,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略带酸涩的味道,他咧嘴一笑:“老板,你这酒……该不会是把上次没卖出去的又端上来了吧?”
老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转身回去了。这反应,反而坐实了众人的猜测,让大家会心一笑。即便如此,这份“心意”他们还是领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在他们出发前,用“肉包子打狗”嘲讽他们的老渔夫,竟然也讪讪地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串用细绳穿起来的、晒得硬邦邦的鱼片,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来,操着生硬的通用语说道:“这个……给,新鲜的……晒的。谢谢……海,平静了。”
他的表达很朴素,但那份感激之情是真挚的。阿土倒是毫不客气,接过鱼片,好奇地咬了一口,硌得牙疼,但还是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老爷爷!”
老渔夫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赶紧退开了。
这种被众人瞩目、甚至带着些许“英雄”般礼遇的感觉,让团队中年纪最小、心思最单纯的阿土非常受用。她挺直了那还没完全长开的小腰板,努力摆出一副“我很厉害”的严肃表情,大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酒馆里那些看向他们的目光,享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关注。
然而,碎星礁毕竟是碎星礁,这里的人大多粗犷直接,想象力也往往基于他们最熟悉的领域。
就在阿土暗自得意时,旁边一桌两个明显是刚来营地不久、浑身散发着海腥味和酒气的水手,正凑在一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喂,你看那伙人,就是从‘喉口’里出来的那几个?”
“肯定是啊!你看那个大个子(他指的是站在苏岩身旁,体型相对魁梧的墨痕),一脸凶相,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冲在前面的主力坦克!肯定贼能抗!”
“有道理!你看他旁边那个,身上挂着那么多零零碎碎的木头铁块(指的是墨痕的机关包和工具),估计是个工程师,负责修船或者搞点陷阱什么的吧?”
“咦?他们脚边那个……那个会发光的虫子是什么玩意儿?新品种的宠物吗?看着还挺稀罕……”
“宠物?!”
“工程师?!”
这两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阿土瞬间炸毛,刚才那点小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猛地转过头,瞪向那两个水手,小脸气得通红:“你说谁是宠物?!星璇是我们最重要的伙伴!它一口唾沫就能把你们连人带船都喷没啦!”
墨痕也是额头青筋直跳,他堂堂顶尖机关师,墨家传人(自封的),竟然被人当成了修船的木匠?!他指着自己机关包上那些精密的符文和能量回路,对着那两个水手低吼道:“工程师?!你管这叫木头铁块?!老子随便掏个机关出来,都能把你们那破船拆了再装起来信不信?!”
就连一直安静的星璇,也感受到了阿土和墨痕的怒火,它不满地抬起头,对着那两个水手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甲壳上的星纹瞬间亮起,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发开来。
那两个水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吓了一跳,尤其是感受到星璇身上那股绝非“宠物”能有的强大气息,顿时酒醒了一半,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对不住对不住!几位大哥大姐,小的有眼无珠!胡说八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忙不迭地抓起自己的酒壶,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阿土和墨痕这才气哼哼地坐下。阿土还兀自不平地嘟囔:“什么眼神嘛!星璇这么厉害,哪里像宠物了!”
墨痕则郁闷地灌了一大口劣质麦酒,被呛得直咳嗽:“咳……工程师……气死我了……”
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些许“英雄”光环带来的严肃感,也让众人意识到,在外人眼中,他们的形象或许与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而另一边,司文星则遇到了另一种“困扰”。他被几个同样戴着眼镜、打扮相对“文明”一些、似乎是来自某些研究机构或学院的人围住了。这些人显然对“深渊之喉”的环境数据变化更感兴趣。
“司文先生,听闻你们刚从‘喉口’归来,不知是否记录了核心区域能量紊流的变化曲线?”
“还有空间结构稳定性参数,据说近期外围海域都有明显改善,源头是否与你们此行有关?”
“我们观测到一种奇特的星辰能量波动频率,与古籍记载的‘窥天氏’力量特征有百分之十七点三的吻合度,请问……”
面对这些连珠炮似的专业问题,司文星推了推眼镜,脸上没有丝毫厌烦,反而露出了找到同好的光芒。他立刻打开玉板,调出经过初步整理的数据和图表,一本正经地开始宣读他的初步分析报告:
“根据我方实地测量,‘深渊之喉’核心区域,暂定名‘寂静之心’的能量波动熵值,在标准时间单位内下降了约百分之六十二点七,其频谱特征呈现从混沌白噪声向有序低频段集中的趋势……空间曲率梯度变化率趋于平缓,柯西-黎曼张量显示……”
他这一连串专业术语和数据砸下来,直接把那几个围着他的研究者听得头晕眼花,眼神从最初的兴奋迅速转变为迷茫,再到最后的呆滞。他们只是想打听点一手消息,不是来听学术报告的啊!
看着司文星依旧在滔滔不绝,而那几个研究者已经开始眼神发直、脚步虚浮,苏岩等人忍不住相视苦笑。
看来,他们这“英雄”归来的待遇,还真是充满了碎星礁特色的……现实与幽默并存的落差。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成功归来,并带来了切实的变化。这份沉甸甸的成果,远比虚名更重要。
苏岩轻轻抚摸着星璇冰凉的甲壳,目光扫过酒馆里形形色色的人群,心中明白,短暂的休整后,他们必将再次踏上征程。寂灭星官的阴影依旧笼罩,而他和他的伙伴们,需要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