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破浪号”彻底没入那片粘稠翻滚的黑暗时,预想中的撞击、挤压或者被瞬间撕裂的感觉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而富有弹性的水膜般的触感。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眩晕和失重感猛地攫住了船上的每一个人!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抽走了脚下坚实的大地,以及那维系着世界秩序的、名为“重力”的基石。
苏岩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飘起,幸亏他反应极快,体内《周天星辰诀》本能运转,星辰之力下沉,强行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抓住了船舷上一处坚固的凸起。他怀中的周天星辰盘发出急促而不规律的嗡鸣,盘面上的星辰虚影仿佛都失去了固定的轨迹,在无序地乱窜。
“抓紧固定物!”老锚头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这里掉下去,不知道会被甩到哪个角落!可能永远迷失在规则乱流里!”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稳住自己。
云笈指尖灵光闪烁,数道清风符化作无形的绳索,将她与白芷的腰身与船体主要结构相连。白芷则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周身佛光化作一朵凝实的金色莲台,将她稳稳固定在船板上,莲台根系般的金光蔓延开来,试图稳定一小片区域。
墨痕低吼一声,机关包侧面弹出几条带有吸盘的金属触手,“啪”地一声牢牢吸附在船板上,同时他一把抱住了同样有些飘忽的“海毛虫”机关。阿土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正惊奇于自己变轻的身体,下意识想蹦跶一下,结果双脚刚一离地,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向上浮起,吓得她“哎呀”一声惊呼!
“阿土!”苏岩急忙伸手去拉,却差之毫厘。眼看阿土就要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飘向那深邃不明的上方黑暗,一道银光闪过!是星璇!它反应极快,强有力的银色尾巴如同灵蛇般倏地卷出,精准地缠住了阿土的腰,猛地向下一拉,将她重新拽回了船板。阿土惊魂未定,小手死死抓住星璇的尾巴,小脸煞白,看着脚下那仿佛无底深渊、又仿佛是无垠上空的方向不明的黑暗,心有余悸地嘟囔道:“这……这地方……打架都使不上劲!一拳头打出去,自己先飞了!”
司文星是众人中最狼狈的一个。他完全没有应对失重环境的经验,玉板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他本人更是手舞足蹈地向上飘去,眼镜都歪到了一边。他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物理法则的惊恐。幸好墨痕眼疾手快,一条备用机关触手甩出,卷住他的脚踝,将他硬生生拉了回来。司文星死死抱住触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捞回在空中漂浮的玉板,尽管惊魂未定,职业本能却让他顽强地开始记录,声音都带着颤音:“确认……确认环境规则变更!常规物理法则部分失效!重力方向紊乱,矢量无法确定……建议……建议重新定义空间坐标及‘上下’概念……” 他肩头的机械鹦鹉似乎彻底宕机,只是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滋啦”电流声。
直到此时,众人才有余力仔细观察他们所处的环境。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水下世界,也非寻常的洞穴。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边界模糊不清的昏暗空间之中。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一片混沌的、弥漫着稀薄灰雾的虚无。原本承载船只的海水消失无踪,“破浪号”此刻正悬浮在这片虚无之中,依靠着老锚头不断注入灵力,以及船体本身那些古老符文散发出的微光,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和缓慢的前行。
老锚头不再划动船桨,那在这里毫无意义。他双手紧握船桨,将其作为操控杆,每一次细微的摆动都倾注着精纯的灵力和丰富的经验,艰难地调整着船体的姿态,躲避着空间中那些随机漂浮的、大小不一的黑色礁石碎片。这些碎片仿佛是被海渊吞噬后未能彻底消化的残骸,静静地悬浮着,构成了另一重潜在的威胁。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颠覆常识的景象,出现在空间的“远方”——在这个方向感彻底失效的地方,只能以船头指向为参照。
只见在那片昏蒙的虚无深处,一道巨大无比、宽度难以估量的“瀑布”,正以一种违背一切常理的姿态,轰然奔流!但它并非从高处向低处坠落,而是……从众人视觉上的“下方”,咆哮着冲向“上方”!那是由粘稠的、漆黑如墨的水流构成的瀑布,无声地奔腾(或者说,声音被空间的规则扭曲、吸收了大半,只传来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轰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死寂的气息。瀑布的边缘,空间呈现出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在那里被彻底吞噬、弯折。
“那是……‘倒流之瀑’……”老锚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对自然伟力(或者说,规则暴力)的敬畏,“是海渊吞吐物质与能量形成的奇观之一……也是通往更深层区域的路径之一,但也是最危险的路径之一!别被它的表象迷惑,靠近它的一切,都会被那混乱的规则和引力撕碎!”
就在这时,墨痕为了探查前方环境,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了一个拳头大小、形如蜂鸟的小型侦查机关。这机关蜂原本设计精良,拥有出色的飞行稳定性和抗干扰能力。然而,它刚脱离“破浪号”周围被老锚头灵力勉强维持的微弱稳定区域,就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立刻失去了控制!
它不再按照墨痕设定的方向飞行,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毫无逻辑、歪歪扭扭的轨迹,时而螺旋上升,时而猛地向下(或者某个方向)俯冲,时而像陀螺般疯狂自转。其内部的导航法阵和稳定符文显然完全无法适应这里紊乱到极致的重力场和能量流。
“回来!快回来!”墨痕急忙通过神念连接试图召回,但那机关蜂只是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最终“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块不远处缓慢旋转的、桌面大小的黑色礁石上,瞬间火花四溅,冒起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墨痕心疼得嘴角直抽搐:“见鬼!这里的规则太乱了!我的精密机关在这里跟废铁差不多!”
老锚头瞥了一眼,哼道:“早告诉过你们,在这里,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管用。活下去,靠的是经验、本能,还有运气!”
他操控着“破浪号”,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那些悬浮的礁石和偶尔突然出现的、肉眼难以察觉的空间褶皱——那是一种更危险的陷阱,一旦卷入,可能直接被传送到某个绝地或者被空间之力碾碎。
航行变得极其缓慢而艰难。每前进一段距离,都需要老锚头全神贯注地感知周围混乱的力场,寻找那稍纵即逝的、相对稳定的“缝隙”。众人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必须时刻运转灵力稳定自身,精神高度紧张。
苏岩尝试扩散神识,却发现神识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压制,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近的距离,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是破碎和扭曲的,根本无法依靠神识来导航。
他回想起老锚头进入前的告诫——“相信你们的眼睛,不如相信你们的本能”。他开始不再完全依赖视觉和神识,而是闭上眼睛,更多地依赖周天星辰盘传来的、对宏观能量流向的模糊感应,以及自身灵觉对危险的预警。他发现,有时候某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比眼睛看到的“安全路径”更值得警惕。
司文星在经过最初的惊恐和混乱后,也渐渐适应了一些。他不再试图用玉板去计算那些根本无法计算的参数,而是开始记录一些更主观的、却可能更有价值的信息:“观察:向导‘老锚头’依靠非量化感知进行导航,成功率暂为100%。推测:其对环境存在某种超越常规感官的‘直觉’映射。建议:在极端规则混乱环境下,需重视并研究此类‘经验性直觉’的应用价值。”
这是一个缓慢而压抑的过程,仿佛在雷区中摸索前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周围是光怪陆离、颠覆认知的景象,脚下(或者说身下)是方向不明、吞噬一切的黑暗,唯有船头那盏渔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以及彼此之间紧绷的呼吸声,证明着他们仍在挣扎求存。
深渊之喉,仅仅是在其入口区域,便已向闯入者展露出了它那足以令任何理智存在崩溃的恐怖獠牙。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