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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乔年用一支肾上腺素把我从死亡边缘拽回,只为让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谢宁意,签了它,你就能解脱了。”

濒死的心跳因药物疯狂鼓噪,针头扎进皮肤的冰凉感还未散去。

再睁眼,我回到他准备向初恋求婚的那天。

这一世我头也不回买票南下,用他送我的结婚基金创办玩具厂。

三个月后,路氏集团专利设计图出现在竞争对手的新品发布会上。

他在暴雨中跪碎膝盖:“我把命赔给你!”

我笑着举起针管刺入他颈侧:“疼吗?这才刚开始。”

婚礼当天,我收到他自焚于前世合葬墓的消息。

墓碑上刻着一行新字:“她不要的,地狱也不收。”

葬礼结束,我的新婚床头却摆着那支熟悉的肾上腺素注射器。

底下压着染血的纸条:“这次换我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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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谢宁意混沌的意识。每一次拉长的“滴——”声,都像是死神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无菌病房冰冷的空气里回荡。氧气面罩沉重地压在脸上,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是生命从内部溃烂的味道。她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勉强勾勒出床边那个挺拔而冷漠的轮廓。

路乔年。

她的丈夫。此刻,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纸,边缘锋利得能割破空气。他俯下身,昂贵的雪松冷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强势地侵入她所剩无几的感知。

“谢宁意,”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渣,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尖上,“签了它。签了,你就能解脱了。”

解脱?谢宁意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肺部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呛得她弓起身子,像一只濒死的虾。什么解脱?是摆脱她这个碍眼的、不识趣的、挡在他和白月光康雅中间的路障吗?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眼皮,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手上。那支在冷光灯下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针尖锐利,里面晃动着无色的液体。肾上腺素。她认得。这东西曾是她父亲在生死一线时最后的救命稻草,此刻,却成了她的丈夫,为了另一段爱情,亲手送她更快一步踏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签了字,我就给你。”路乔年又靠近了些,他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庞在模糊的视野里放大,那双曾让她沉溺、如今只剩下深渊般寒冷的眼睛,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如破布娃娃的倒影。“乖,听话。你也不想走得这么痛苦,是不是?”

一股灭顶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比心衰带来的窒息感更甚。结婚三年,她用尽心力捂一块石头,以为终有回响。到头来,她的生死,竟抵不过他心上人一个渴望名分的眼神。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微弱地挣扎,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疼。

路乔年显然没有耐心等待她无声的控诉。他眼神一冷,冰凉的酒精棉粗暴地擦过她手臂内侧脆弱的皮肤,激得她一阵瑟缩。下一秒,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传来——针头刺破皮肤,冰冷的液体被强横地推入她的血管。

“呃……”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在她濒临枯竭的身体里炸开!像濒死的火山被强行注入滚烫的熔岩。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挤压,然后疯狂地搏动起来,猛烈地撞击着脆弱的胸壁,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濒临爆裂的剧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发出沉闷的轰鸣,瞬间冲上头顶,眼前炸开一片混乱刺眼的白光,几乎将她的意识彻底撕裂。

身体背叛了意志,在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假生机下剧烈地痉挛、抽搐。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手指,在巨大的生理痛苦和路乔年毫无温度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索着,终于握住了那支递到眼前的签字笔。

冰凉的笔杆像一条毒蛇。她甚至看不清纸上写了什么。离婚协议书?还是她的死亡判决书?无所谓了。耗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她在那个模糊的签名栏里,划下了一道歪歪扭扭、如同濒死蠕虫般的痕迹——谢宁意。

笔,从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雪白的被单上,滚出一道刺目的墨痕。

路乔年几乎是立刻抽走了那张纸,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吹在她汗湿冰冷的额头上。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确认签名的眼神如同在检查一份普通的文件。那张签着她名字、沾着她生命最后体温的纸,被他仔细地折好,收进熨帖平整的西装内袋,紧贴着他那颗从未为她跳动过的心脏位置。

他转身,挺拔的背影决绝地走向病房门口,没有丝毫停顿。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冰冷、规律、如同倒计时的“哒、哒”声,每一步都踏碎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疯狂地上下窜跳,然后猛地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

“嘀————————”

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重量,彻底吞噬了她。那最后一声长鸣,是她生命落幕的挽歌,也是她对这个男人、对这场荒唐婚姻,最刻骨的诅咒。

……

窒息般的冰冷猛地抽离!

谢宁意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冲破水面,狠狠倒抽了一大口气,肺部炸开般疼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没有心电监护仪尖锐的悲鸣,没有冰冷的氧气面罩。刺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华丽得有些空洞的水晶吊灯,光线柔和,映照着卧室里昂贵却毫无生气的家具。

她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身下是触感细腻的埃及棉床单。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这里是……她和路乔年的婚房主卧?

她没死?还是……

谢宁意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里传来的是健康的、有力的跳动,虽然因为刚才的惊悸而有些急促,但充满了生机,不再是前世那种油尽灯枯的沉重和疼痛。

不是梦。前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被抛弃的绝望、濒死的痛苦,清晰得如同烙印。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细腻、没有任何针孔和青紫的手腕皮肤。这双手,此刻充满了力量。

床头柜上,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她颤抖着手拿过来,屏幕清晰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她回来了!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路乔年准备向康雅求婚的前一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前世种种,那些隐忍的付出,那些被践踏的真心,那支刺入血管的冰冷针管,那刺耳的长鸣……所有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回、冲撞,几乎要将她再次撕裂。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

路乔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松。额前的碎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步履沉稳地走向衣帽间,显然是要为今晚重要的场合做准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掌控一切的模样。只是在经过床边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着的谢宁意,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温度,没有关切,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被打扰的不耐,如同看着一件碍眼的摆设。

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什么坐着发呆,径直走进了衣帽间。

谢宁意僵硬地坐在床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然后疯狂地倒流回心脏,撞击得生疼。前世,就是这一天!他精心准备,在康雅回国的接风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求婚!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被蒙在鼓里,还要强撑着笑脸参加宴会,看着他为别的女人戴上戒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清。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腾,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淬炼出冰冷锋芒的火焰。

路乔年,康雅……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会百倍奉还!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衣帽间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路乔年背对着门,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整理领带。镜子里映出他无可挑剔的侧脸,神情专注,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他微微侧头,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袖扣的位置,那枚低调奢华的蓝宝石袖扣,是康雅曾经随口提过喜欢的款式。

他拿起放在旁边丝绒盒子里的钻戒,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枚戒指,主钻硕大,切割完美,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冰冷的光芒,刺得谢宁意眼睛生疼。戒指盒旁边,放着一份摊开的文件——是市中心那套康雅一直心仪的顶级平层公寓的购置合同。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甚至没有费心去掩饰。

路乔年似乎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势在必得的弧度,小心地将戒指盒合上,收进西装内袋,和那份公寓合同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雅雅,”他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地传来,是谢宁意从未听过的温柔和耐心,“嗯,准备出发了……放心,都安排好了……晚上,给你一个惊喜。”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属于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属于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那她谢宁意算什么?一个用完即弃、连生死都可以被拿来交易的障碍物?

谢宁意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冻成了冰碴,又瞬间被心底那簇名为仇恨的火焰烧得滚烫沸腾。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嘶吼。

衣帽间里传来路乔年整理衣物的细微声响,他准备出发了。

谢宁意猛地转身,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而决绝地冲回卧室。她没有丝毫犹豫,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张卡——路乔年在她二十岁生日时送她的“结婚基金”卡。名义上是给她未来的保障,实则更像一种象征性的圈养补偿。前世,她守着这张卡,守着可笑的婚姻承诺,从未动用过分毫,像个虔诚的信徒守着虚无的神像。

讽刺的是,最终,这张卡里的钱,连同她这条命,都成了他奔向康雅的垫脚石。

她一把抓起那张冰冷的金属卡片,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很好,就用他给的钱,来掘他的坟墓!

她不再看这间华丽冰冷的牢笼一眼,以最快的速度换下身上的真丝睡衣,随手抓起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套上。没有收拾任何行李,除了那张卡和随身的手机,她什么也不需要带走。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沾着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她拉开卧室门,楼下隐约传来路乔年吩咐司机备车的声音。时间紧迫。谢宁意没有走正门,她悄无声息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别墅后侧连接花园的偏厅,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佣人通道侧门,平时很少有人使用。

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拧开,初冬傍晚凛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萧索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却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她像一尾终于挣脱了金丝鱼缸的鱼,毫不犹豫地投身进入外面广阔而冰冷的世界。

没有回头。

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织成一片迷离的光网。谢宁意站在火车站巨大的电子时刻表下,冰冷的荧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周围是喧嚣的人潮,拖着行李的旅客,依依惜别的情侣,行色匆匆的旅人……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庞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洪流。她置身其中,感受着久违的、属于“活着”的真实感。

前世被豢养在华丽囚笼里那种窒息感,被隔绝在真实世界之外的漂浮感,在这一刻被汹涌的人潮彻底冲散。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自由的、带着尘埃和未知的空气。

她抬头,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目的地。最终,定格在“南城”两个字上。一个远离京市权力中心、以传统手工业和新兴小商品制造闻名的南方滨海小城。前世,路乔年曾无意中提过,那里的港口贸易便利,小工厂集群式发展,政策相对宽松,很适合……做点不起眼的小生意。

不起眼?谢宁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好不过。

“一张去南城的高铁票,最快发车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将那张承载着“结婚基金”的卡递进售票窗口。

“好的,女士。二等座可以吗?”售票员熟练地操作着。

“可以。”她没有任何犹豫。曾经那个出入顶级会所、非头等舱不坐的路太太,已经死在前世的病床上。现在活着的,是谢宁意,只靠自己的谢宁意。

拿到票,距离发车还有不到半小时。她没有停留,随着人流走向安检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路乔年”。尖锐的铃声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嘈杂的环境里像索命的魔音。

谢宁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名字,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前世,多少个日夜,她守着手机,卑微地等待这个号码的亮起,等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最终的致命一击。铃声固执地响到自动挂断,屏幕暗下去几秒,又再次疯狂地亮起。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屏幕彻底暗了下去,世界瞬间清静了。她将手机随手丢进随身的帆布包里,像丢弃一件垃圾。从此,京市的路乔年,与她再无瓜葛。

高铁呼啸着驶离站台,窗外的城市灯火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谢宁意靠在硬质的椅背上,闭上眼。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前世死亡的冰冷和重生后奔逃的紧张感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路乔年,游戏开始了。这一次,轮到我出牌。

南城的空气带着湿润的海腥味,阳光也比京市热烈直白得多。谢宁意站在一栋略显破旧、挂着“招租”牌子的厂房前,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敞着,露出里面空旷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空间。高高的顶棚有几块玻璃破了,阳光像利剑一样刺穿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木头边角料和几台看不出原貌的旧机器。

“就这里了。”她对着身边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男人是本地人,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是这片的“包打听”,也是谢宁意落地南城后,通过最简陋的城中村中介找到的第一个帮手。他有些迟疑地搓着手:“谢小姐,您……真要租这里?这地方偏,条件差,以前是个做木工的小作坊,老板欠债跑路了,荒了好几年了。您看这顶棚,下雨天肯定漏得厉害,还有这电路也老化了……”

“我知道。”谢宁意打断他,目光扫过那些破败,却像是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租金便宜,空间够大,位置虽然偏点,但离港口不算太远,物流方便。这就够了。”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那张金属卡,“押一付三,今天签合同,钥匙给我。另外,老陈,帮我个忙,尽快找几个靠谱的、懂点木工或者机械的老师傅,还有手脚麻利的工人,工资可以比市面高两成。”

老陈看着她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又看看她手里那张和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明显透着“贵气”的银行卡,咽了口唾沫,把剩下的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成!谢小姐爽快!我老陈在这片混了半辈子,别的不敢说,找人办事,您放心!”

启动资金,就是路乔年那张“结婚基金”卡里的大几百万。前世她分文未动,像个傻子守着虚无的承诺。这一世,这些钱成了她复仇的第一桶金,带着讽刺的意味,被她毫不犹豫地砸进了这个破败的厂房。

“向阳玩具厂”。她亲自写了这四个字,让老陈找人做成简单的招牌挂了上去。名字朴素得甚至有些土气,却带着一种倔强的、向着光生长的力量。

最初的艰难超乎想象。谢宁意脱下了一切华服,换上了和老陈他们一样的工装,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时常沾着木屑和机油。她不再是那个被养在温室里的娇贵花朵,而是把自己彻底摔进了泥泞里,从头学起。

技术壁垒是第一个拦路虎。玩具设计不是画画图纸那么简单,结构、力学、材料选择、安全标准……每一项都是学问。路乔年送的那些奢侈品包包和珠宝,在此时毫无用处。她泡在二手书店里淘专业书,在网吧包夜查资料,厚着脸皮去拜访那些退休的老木匠、老模具师傅,虚心请教,哪怕被不耐烦地打发走,第二天依旧带着小点心上门。

资金的压力时刻悬在头顶。租厂房、买二手设备、付工人工资、采购原材料……路乔年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精打细算到每一颗螺丝钉,和供应商为了几分钱的差价磨破嘴皮,晚上就睡在厂房隔出来的简陋小办公室里,用几张硬纸板铺在地上当床。南城冬天湿冷,没有暖气,她裹着最便宜的军大衣,常常半夜被冻醒,听着外面呼啸的海风,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前世路乔年给她注射肾上腺素时那冰冷的眼神,就成了她最好的驱寒剂。

最难的,是打开销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新厂,没有名气,没有渠道。她带着几个老师傅日夜赶工出来的样品——一批结构精巧、打磨光滑的木质拼装模型(飞机、轮船、城堡),跑遍了南城大大小小的玩具店、文具店、甚至是旅游景点的小摊位。吃了无数次闭门羹,遭遇了无数怀疑和轻视的目光。

“就这?木头玩具?现在小孩子都玩电子游戏啦!”

“这么贵?成本价?小姑娘,你当我傻啊?”

“没听过你们厂,不敢进,万一质量有问题呢?”

有一次,她顶着烈日,拖着沉重的样品箱,在一家大型连锁玩具店外等了整整三个小时,才见到采购经理。对方随手翻了翻她的样品,嗤笑一声:“创意?现在谁还玩木头?我们要的是炫酷,是声光电!你这东西,白送我都嫌占仓库!”说着,像丢垃圾一样把样品丢回给她。

谢宁意默默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零件一个个捡起来,擦干净,重新装好。烈日晒得她头晕眼花,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她紧紧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谢宁意,你不能倒!想想路乔年!想想那支针!想想那刺耳的长鸣!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港台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咦?这个城堡的榫卯结构,设计得很巧妙嘛!”

谢宁意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正饶有兴趣地蹲在她旁边,拿起她刚捡起来的城堡模型仔细端详着。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

“你是老板?”男人看向她,眼神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我是向阳玩具厂的负责人,谢宁意。”她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个设计,有点意思。是你自己做的?”男人指着城堡模型上几处精巧的联动机关。

“是的。我们主打环保木质拼装,注重结构趣味性和动手能力。”谢宁意抓住机会,言简意赅地介绍产品的理念和特点。

男人点点头,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姓周,周启明,做点小贸易,主要在东南亚那边。你这个东西,有点对那边的路子。有没有兴趣聊聊?比如……独家供货?”

峰回路转!

这个叫周启明的港台商人,成了“向阳”的第一个贵人,也是第一个大客户。他看中了谢宁意设计里独特的结构美感和扎实的工艺,尤其是那份在浮躁市场中难得的“匠心”。他不仅下了第一批可观的订单,还利用自己在东南亚的人脉,为“向阳”打开了最初的销路。

有了周启明的订单打底,加上谢宁意近乎偏执地狠抓质量和设计创新,“向阳”的口碑在南城同行和部分渠道商中慢慢积累起来。订单开始增多,虽然都是些零散的小单,但工厂的机器终于能持续运转起来,工人们的脸上也多了笑容和干劲。老陈成了她最得力的车间主管,那几个当初被她磨得没办法才收她为徒的老木匠,现在提起她都是竖大拇指:“谢老板,是这个!能吃苦,脑子活!”

谢宁意站在逐渐变得整洁、充满机器轰鸣声和木料清香的车间里,看着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看着一箱箱包装好的成品被搬上货车运走。海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咸腥和自由的气息。她的手指抚过刚刚组装完成的一个精巧的木质机械甲虫,冰冷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这只是第一步。向阳玩具厂活下来了,但这远远不够。路乔年的根基太深,远在京市的他,此刻恐怕早已沉浸在抱得美人归的喜悦里,压根不会记得她这个“前妻”去了哪里。

她需要更快、更有力的武器。一个能精准刺向路乔年心脏的武器。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办公室角落里,那个被她小心锁着的文件柜。那里面,放着一份前世她偶然看到、却从未在意过的“纪念品”——一份路乔年早期创业时,亲手绘制的、名为“星轨”的智能互动玩具概念草图。

那份草图,凝聚了路乔年早期最天才的构想,关于模块化拼接、关于重力感应与灯光反馈的联动、关于一种全新的寓教于乐模式。只是后来,路氏集团迅速膨胀,业务重心转向更赚钱的房地产和金融,这个充满童趣和创意的“星轨”项目,便被束之高阁,成了他书房里一件尘封的“少年梦想”。

前世,她曾觉得那草图线条笨拙却充满灵气,像看到了路乔年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还偷偷复印了一份珍藏。如今想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谢宁意打开文件柜,拿出那份被保存得很好的复印件。泛黄的纸张上,铅笔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充满奇思妙想的组件和结构图,旁边还有路乔年年轻时略显潦草却充满激情的标注。

“路乔年,”她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笔迹,眼神冰冷如刃,“你的‘少年梦想’,我来帮你‘实现’。”

她不需要完全照搬。前世在路氏集团边缘化的那几年,她并非全然虚度。为了打发那些被路乔年遗忘的漫长时光,也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花瓶,她自学了大量的工业设计、电子工程和编程知识。虽然只是皮毛,但结合她这几个月在玩具制造一线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以及那份草图的核心创意,足够了。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拉上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巨大的工作台上铺满了图纸、各种型号的电子元件、传感器、微型马达、五颜六色的导线。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困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她伏案的身影透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和疯狂。

她拆解“星轨”的创意内核:模块化自由拼接的物理结构、通过重力或触碰改变姿态触发不同声光反馈的互动逻辑、以及隐藏在趣味性下的空间感知和物理原理启蒙。

然后,用自己的方式重构、升级、落地。

她摒弃了路乔年原设计中过于理想化、成本高昂的部分,利用在南城积累的供应链资源,寻找性价比最高的替代方案。在物理结构上,她借鉴了传统榫卯的智慧,设计出更稳固、更易拼插的接口。在电子互动部分,她没有追求最前沿的技术,而是选择了更稳定、更易于大规模生产的成熟方案,将重心放在反馈逻辑的趣味性和流畅度上。

她给这个全新的产品系列取名为“启明星”。

“星轨”是仰望星空,“启明星”则是照亮前路。她要让路乔年的“旧梦”,成为刺向他商业帝国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时间在没日没夜的研发和反复试错中飞逝。三个月,整整九十多个日夜的煎熬。当第一套完整的“启明星”原型在谢宁意手中被成功点亮,几个核心模块通过简单的拼接组合,随着她手指的拨动流畅地变换姿态,发出悦耳的音效并投射出变幻的星空灯光时,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了冰冷的、属于胜利的光。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桌面上那个闪烁着柔和光芒、充满科技感与童趣的小小装置,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复仇的齿轮,终于咬合上了第一环。

她拿起手机,开机。意料之中,无数个来自路乔年以及他助理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瞬间涌了进来,如同潮水。她直接划掉,点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备注为“周启明”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周启明爽朗的声音传来:“谢老板?难得你主动找我,是不是又有新货了?”

“周总,”谢宁意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新货有。但这次,不是给你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周启明带着玩味笑意的声音:“哦?谢老板这是找到更大更好的码头了?”

“不,”谢宁意看着桌上闪烁的“启明星”,眼神锐利如刀锋,“是我想借周总的码头,给京市那边的‘大人物’,送一份‘大礼’。一份……足以撬动某些格局的‘大礼’。”

京市,路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会议室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长条会议桌两旁坐满了路氏集团的高管和核心股东,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那个男人身上。

路乔年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背对着窗外无边的灯火,整个人陷在浓重的阴影里。他面前的桌上,散乱地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设计图纸的复印件,标题赫然是“星轨概念设计——路乔年”,日期是七年前。而压在下面的,是几份色彩鲜艳、印刷精美的产品宣传册,封面上是炫目的广告语:“启明星——照亮孩子的无限可能!恒瑞科技年度重磅新品!”

宣传册上展示的产品,从核心的模块化设计理念、到具体的结构联动方式、再到声光反馈的逻辑……几乎就是路乔年那份尘封草图的完美复刻和商业化实现!只是更成熟,更完善,细节更丰富!

“谁能告诉我,”路乔年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这份七年前就登记在我个人名下、从未对外公开过的核心创意,怎么会出现在竞争对手恒瑞的新品发布会上?嗯?”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空调运行的微弱嗡鸣。

市场总监额头上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开口:“路总,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恒瑞,他们……他们出示了全套的专利申请文件,时间……时间在一个月前。他们坚称‘启明星’是他们自主研发……”

“自主研发?”路乔年猛地抓起桌上的宣传册,狠狠摔在光滑的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这他妈叫自主研发?!这每一个结构,每一个反馈逻辑,甚至那该死的名字‘启明星’!都是在嘲讽我路乔年是个剽窃自己创意的蠢货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眼底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份“星轨”草图,是他创业初期的心血,承载着他最初对科技与童趣结合的纯粹梦想。后来路氏转型,这份梦想被搁置,但他从未想过放弃,甚至计划在未来某个合适时机重启。这不仅是商业利益,更是他心底一处不容玷污的净土!

是谁?!是谁泄露了这份草图?!是哪个吃里扒外的内鬼?!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接触到这份草图的人,每一个都让他心头的怒火更盛一分。

助理小心翼翼地递上另一份文件:“路总,我们紧急调查了恒瑞这次新品发布的背后推手……他们最大的新股东,是……是南城的一家新锐玩具厂,叫‘向阳玩具厂’,法人代表是……”助理的声音顿住,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谢宁意。”

“谁?”路乔年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助理。

“是……是夫人,谢宁意女士。”助理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宁、意?”路乔年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个在他记忆里温顺、安静、甚至有些懦弱的女人?那个三个月前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只留下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的女人?那个他以为早已抛之脑后、不值一提的“前妻”?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狂怒瞬间席卷了他!像一场毫无征兆的海啸,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掌控力冲击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因为巨大的力道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查!给我查清楚!这个‘向阳玩具厂’在哪?谢宁意现在在哪?!”他低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立刻!马上!”

会议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气氛中草草结束。高管们如蒙大赦,迅速逃离这个风暴中心。

路乔年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却冰冷无情的城市森林。玻璃窗映出他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狰狞的泪痕。

谢宁意……向阳玩具厂……启明星……

这三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击。那个被他视作附庸、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女人,竟然在他背后,用他给的钱,在他遗忘的角落里,如此精准、如此狠毒地捅了他致命的一刀!不仅剽窃了他珍视的创意,还把它卖给了路氏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一刀,捅穿的不只是商业利益,更是他路乔年的脸面和他不容侵犯的骄傲!

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财务总监打来的,声音带着恐慌:“路总!不好了!恒瑞的‘启明星’发布会一结束,我们几个大客户……包括之前谈好的海外渠道……都表示要重新评估合作!股价……股价开盘十分钟已经跌停了!银行那边也在催问抵押贷款的事……”

坏消息接踵而至。路乔年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地址,标题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回礼”。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邮件。

正文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巨大的附件——一张高清图片。

图片上,是路乔年无比熟悉的、他和谢宁意那栋婚房主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首饰盒,里面是他曾经送给谢宁意的、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而在首饰盒旁边,赫然放着一支眼熟的注射器——一支使用过的、针尖还带着暗红色可疑痕迹的肾上腺素注射器!注射器下面,压着一份文件的一角,隐约能看到“离婚协议”和“谢宁意”的签名。

图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冰冷地嘲讽着他:

【路总,这份“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启明星’的光,喜欢吗?——谢宁意】

“噗——”

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路乔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巨大的羞辱、被玩弄的愤怒、以及对那支针管所代表的前世场景的惊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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