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驱散了笼罩云城多日的阴霾。
福来客栈的窗外,街道上终于有了些许人烟。
小二殷勤地送上热水和早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嘴里不停念叨着是哪路神仙显灵,驱散了妖邪。
陈玄没有说话。
那面古镜虽然奇特,但按照昨天的表现来看,并不是直接杀死那些外乡人的元凶。
城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陈玄走出客栈。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街上的行人虽然多了些,但一个个依旧行色匆匆。
店铺开了几家,却也只是虚掩着门,仿佛随时准备关门谢客。
这座城,病根未除。
陈玄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回春堂的牌匾,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
药铺门口,却一反常态地围了一圈人。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不时传来阵阵惊叹与议论声。
陈玄走近了些。
他看到人群中央,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老者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
鹤发童颜,手持一杆幡旗,上面写着“洞悉天机,批断阴阳”八个大字。
“仙长,求您给小老儿算算家宅吧,最近总觉得不干净。”
“仙长,看看我,看看我,我给您加钱。”
周围的百姓一脸热切,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让这位高人算上一卦。
可那老者却对周围的热情置若罔闻。
他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住的铁钉,一动不动。
死死地,盯着药铺的门槛处。
陈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聂云竹那个五六岁的儿子,正蹲在门槛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那层纯净无瑕的灵光,映照得更加清晰。
在陈玄的观气法之下,这孩子就像是黑夜中的一轮皓月,光芒璀璨得有些刺眼。
“好纯净的灵光。”
陈玄看着那个孩子,心中惊讶。
这孩子的灵光之强,如同一件灵物。
药铺内,聂云竹的身影在柜台后若隐若现。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门口的骚动,正一脸担忧地朝外张望。
老者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
“此非凡胎,乃天命神舟,渡此劫世。”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围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老者的话,聚焦在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身上。
老者的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陈玄迈步上前,分开人群。
“老先生,你看得很入神。”
他的声音平淡,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现场狂热的气氛。
算命老者这才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打量了陈玄一眼。
他看到一个气血平平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没有理会陈玄,准备继续自己的说辞。
陈玄却再次开口。
“老先生,作为一名修行者,来到这小小的凡人面前,打算干什么?”
“莫不是要私自杀戮,获取血税吧。”
话音落下。
算命老者脸上的仙风道骨,瞬间凝固。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如同碎裂的面具,片片剥落。
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毒蛇般的怨毒光芒。
“你是谁?”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尖利,再无半点仙气。
周围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官府的人,还是哪家派来抢食的?”
老者死死盯着陈玄,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准备扑食的野兽。
他显然把陈玄当成了同样觊觎这母子的竞争者。
老者不再伪装。
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呼!
他的身体像是被吹胀的气球,急剧膨胀。
身上的道袍寸寸撕裂。
那张鹤发童颜的脸,如同融化的蜡像,皮肤与血肉纷纷脱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叫的人脸。
男女老少,神情各异,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构成了一具高达丈许的臃肿鬼躯。
术法,千面鬼。
一股浓郁的血腥与怨气,轰然爆发。
瞧见这一幕。
人群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场面一片混乱。
药铺门口。
聂云竹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如纸,凄厉地喊道:“宝儿!”
那千面鬼根本不理会其他人。
它那由无数人脸组成的巨大头颅猛地一转,所有眼睛都贪婪地锁定在那个被吓傻在地的孩子身上。
它就要动手抓住那个孩子。
站在原地的陈玄,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头声势骇人的怪物。
只是抬起了手。
一根修长的手指,对着那扑来的庞大鬼躯,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
气势汹汹的千面鬼,在距离孩子不足半尺的地方,猛地僵住。
它那庞大的身躯,保持着前扑的姿态,一动不动。
在它那由无数面孔组成的额头正中心,一个不起眼的,指头大小的圆洞,无声无息地出现。
圆洞周围,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咔嚓…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响起。
千面鬼身上那些痛苦扭曲的面容,表情齐齐凝固,然后,如同沙雕般开始崩溃,瓦解。
先是脸,然后是身躯,四肢。
一阵风吹过。
那庞大的怪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捧黑色的飞灰,被风卷起,消散在阳光里。
魂飞魄散。
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跑出不远的百姓停下脚步,惊骇欲绝地看着这一幕,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聂云竹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男孩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道青衫身影。
陈玄缓缓放下手,对着男孩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