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六走后,我一夜未眠。
阁楼里,那盏昏黄的灯一直亮到天光微熹。我坐在书桌前,面前的资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此刻听来不再安宁,像催命的鼓点。
“墓中套墓,图什么?”
赵老六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是啊,图什么?杨展一个明末将军,为何要大费周章,把自己葬在千年前的汉墓里?仅仅是为了隐蔽?还是那汉墓本身,就藏着什么不得不借用的东西?
还有那玉琮。我们当初只当它是开启“镇龙碑”的钥匙,用它换了条路。可若它还有其他用途……想到黄海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我心头愈发沉重。他研究了两年,绝不会无的放矢。
天蒙蒙亮时,雨势稍歇。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回头路。当务之急,是做好万全准备,并且,绝不能把耗子和水生牵扯进来。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个心怀鬼胎的小偷,在“三川阁”的日常运转和自己的秘密准备之间艰难平衡。
第一天,我借口要去图书馆查一批新到的古籍资料,一大早就出了门。没去图书馆,而是辗转了几趟电车,去了远离东台路的一个旧货市场。我在那里挑挑拣拣,买了一个半旧的、结实的帆布背包,几捆粗细不一的尼龙绳,几包防水火柴,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还有一支狼眼手电筒和备用电池。这些东西混杂在一堆旧书里,被我悄悄塞进阁楼的床底下。
下午回到店里,耗子正眉飞色舞地跟水生比划,说秀秀肚子里的娃昨天踢她了,劲儿可大了。水生听着,手里打磨着一个木雕小马,嘴角带着难得的柔和。我看着他们,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第二天,我去了沈老教授家拜访。名义上是请教几个关于明代卫所制度的问题,实则旁敲侧击,问他是否听说过“墓中套墓”的奇特葬俗,特别是明清之际,有无将领采用此类方式。
沈老推了推眼镜,思索良久:“正史鲜有记载。不过,野史笔记中倒有些零碎说法。多是前朝遗民,或是一些信奉邪异风水之说的方士所为,借前朝古墓之气运,镇封己身,或图谋他事……皆属荒诞不经之言。”他看了我一眼,关切道:“陈小友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我忙掩饰道:“只是偶然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觉得稀奇,故来请教。”心中却是一动——镇封己身?图谋他事?这似乎与杨展的情况隐隐吻合。
告辞时,沈老还特意送我几本他批注过的地理杂记。
第三天,是最难熬的。我待在店里,心神不宁。耗子似乎察觉到我有些不对劲,凑过来问:“教授,你这两天咋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熬夜看资料太累了?”
我心里一紧,面上却扯出个笑容:“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转头看见水生正默默地将一把新磨好的小刻刀,用油布仔细包好,放进他那个随身的小工具箱里。他那双稳定有力的手,曾经在惊涛骇浪中掌控方向,在生死关头挥刀搏杀……我立刻掐灭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要向他求助的念头。
不能再把他们拖下水了。
傍晚,我提前打烊。趁着耗子回家,水生去后面小厨房做饭的功夫,我飞快地溜上阁楼,将准备好的东西一样样塞进背包。
最后,我坐在桌前,铺开信纸。踌躇良久,只写下了寥寥数语:
“耗子、水生:
我需外出数日,处理一桩旧事,勿念。店务交由你们费心。
若我半月未归,不必寻我。阁楼床下木箱内,留有积蓄。
珍重。
兄 陈默 留”
我将信纸折好,压在枕头底下。若一切顺利,我回来便烧掉它。若有不测……
窗外,夜色渐浓。明天,就是约定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