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近郊的私立医院，被阿尔卑斯山初秋清冽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笼罩着。
陆祁的术后恢复期漫长而精细，方婷宜几乎成了病房的常驻居民，她放下了国内所有的事务，将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照顾陆祁上。
她熟悉陆祁每一次用药的时间，会提前将温水和药片备好，轻声细语地提醒；
她会仔细询问医生和护士陆祁的饮食禁忌，然后笨拙却无比用心地学着准备清淡易消化的流食和半流食，一勺一勺耐心地喂；
她会定时帮陆祁按摩因久卧而酸痛的四肢，力道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她会坐在床边，给陆祁读一些轻松的书籍，或者只是握着她的手，低声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试图驱散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带来的冰冷感…
似乎回到了以前，只不过这次对象反了过来…
陆祁的身体在精心的照料和药物的作用下，缓慢却坚定地好转着。
苍白的面颊渐渐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紫眸中的神采却一日日地明亮起来。
她感激方婷宜的付出，依赖着她的陪伴，每一次看到方婷宜忙碌的身影，心底都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贪恋。
然而，两人之间却仿佛存在着一层微妙的、心照不宣的薄纱。
对于“在一起”这件事，她们默契地绝口不提。
在陆祁心里，那个手术前“等你出来我们就在一起”的承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是她支撑下去的重要力量。
但当她真正醒来，看着方婷宜憔悴却温柔的脸庞，她内心深处那个自卑的角落又开始作祟。
她认定，那是方婷宜在生死关头给予她的安慰，一种不忍看她绝望的善意谎言。
至于那个滚烫的掌心之吻？
陆祁每每想起，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狂跳，脸颊发烫，但她同样将其归因于方婷宜对自己劫后余生的激动情绪。
她不敢奢望那是爱意的表达，更不敢主动去触碰这个话题，生怕自己理解错误，让这得来不易的温馨和陪伴化为泡影。
而在方婷宜看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不言自明。
手术前的承诺是她发自肺腑的誓言，那个吻是她情难自禁的烙印。
陆祁没有拒绝她的拥抱、她的照顾、她亲密的靠近，在她看来就是最好的回应。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们已经是彼此的爱人了。
那份心意，在陆祁苏醒后她们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不经意的指尖相触、每一次她为陆祁整理鬓发时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尖中，都得到了无声的确认。
她觉得，不需要再用言语去强调什么，行动和陪伴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们，已经在一起了。
这天下午，阳光格外和煦，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病房，带着秋日特有的暖意，医生终于批准陆祁可以短暂地离开病房，到楼下花园透透气。
“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方婷宜推着一辆轻便的轮椅，笑容明媚得像窗外的阳光，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陆祁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眼中也流露出渴望，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方婷宜小心翼翼地扶着陆祁，帮助她慢慢挪到轮椅上坐好，仔细地在她腿上盖了一条柔软的薄毯，又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外套是否足够保暖，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专注，充满了呵护。
花园里，金黄的落叶铺在洁净的小径上，空气清新微凉。
方婷宜推着轮椅，慢慢地走在阳光斑驳的林荫道上。陆祁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连日来病房的沉闷感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
方婷宜看着陆祁舒展的眉眼，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温暖的弧度。
这时，一对路过的、看起来像是探病家属的老夫妇，看到她们。
老太太目光慈祥地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特别是看到方婷宜为陆祁细心掖毯角的动作，不由得微笑着感叹道：“oh, look at these two lovely sisters! what a beautiful bond you share.”
陆祁听到“sisters”这个词，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惯性的礼貌和某种潜藏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回避，就准备微微颔首回应。
毕竟，在外人看来，她们亲密无间，情同姐妹，这样的理解再自然不过，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点头的动作里，是否也带着一丝对现状的默认和妥协。
然而，就在她头要点下去的那一刹那——
“No.”
方婷宜清亮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她停下了推轮椅的动作，绕到陆祁身前，微微弯下腰。
在陆祁惊愕、不解、甚至有些慌乱的目光中，在两位老人好奇的注视下，方婷宜伸出自己的手，稳稳地、无比珍重地握住了陆祁放在毯子上的一只手。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祁的眼睛，嘴角噙着温柔而坦荡的笑意，然后用清晰而饱含情感的英语，一字一句地对那对老夫妇说：
“Not sisters. She is my love. the one I cherish the most.”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方婷宜的脸上，照亮了她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和坚定。
陆祁整个人都僵住了。紫水晶般的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瞬间燃起耀眼的光彩，却又迅速被汹涌而来的水汽淹没。
不是安慰…不是冲动…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是认真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荡、如此骄傲地宣告了她们的关系…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陆祁苍白却瞬间染上红晕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滑落。
“阿祁？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吓到你了？”方婷宜被她的眼泪吓坏了，脸上那坦荡的笑容瞬间被紧张和担忧取代。
她慌忙蹲下身，半跪在轮椅前，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陆祁的手，另一只手慌乱又心疼地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别哭，别哭…”
陆祁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流泪而手足无措、满眼焦急和心疼的女孩，心中那最后一点不确定和自卑的阴霾，被这汹涌的爱意彻底驱散。
她再也忍不住，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去擦泪，而是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和依赖地，环住了方婷宜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这个无声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方婷宜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明白了过来。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柔情瞬间将她淹没。
她立刻回抱住陆祁，手臂收拢，将她单薄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紧密地拥在怀里。
她感受着怀中人无声的抽泣和身体的微颤，那是长久压抑后的释放，是终于确认心意的安心。
方婷宜不再追问，只是温柔地、一下下轻拍着陆祁的后背，脸颊贴着她的发顶，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没事了…没事了……阿祁…我在呢…”
那对老夫妇看着眼前这温馨而感人的一幕，脸上露出了然和祝福的笑容，悄悄地走开了。
温暖的阳光包裹着相拥的两人，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上，投下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忐忑、所有的患得患失，都在这个拥抱和那句勇敢的宣告中烟消云散。
她们的心，从未如此刻般贴近。
而在楼上那间VIp病房的明亮落地窗前，陆父和陆母不知何时已经并肩站在那里。两人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楼下花园里那对紧紧相拥的身影。
陆母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嘴角却挂着释然而温柔的笑意。
她轻轻靠在丈夫的肩头，声音带着哽咽后的轻松：“你看…我就说吧…她们两个啊…”
陆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只不过他素来严肃的脸上，此刻线条也柔和了许多，眼底深处是深深的动容和放下心来的宽慰。
他望着楼下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儿和她认定的爱人，看着女儿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情感而落泪的样子，看着方婷宜那满心满眼、毫不掩饰的珍视与呵护，那份作为父亲长久以来的担忧和沉重，在这一刻，终于被温暖的阳光和眼前这无比美好的画面所融化。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悄无声息地退离了窗边，将这片明媚的阳光和楼下那对恋人的世界，完整地留给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