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在生存压力巨大的外城底层悄然滋生，并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蔓延。
起初，只是某些阴暗角落里，几个幸存者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吴副指挥官他……”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真的假的？拿活人做实验？变成怪物？”
“何止！我二舅家的表侄的女婿以前在内城当差，偷偷传话出来，说实验室老恐怖了，人都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还听说，他们搞这些，是为了喂饱什么……‘收割者’？把我们当粮食呢！”
恐惧是比任何武器都更高效的传播媒介。关于吴坤进行人体改造、勾结邪教、将活人视为“养料”喂食“收割者”的零碎信息，被孙宇、李静以及魏建国手下的人，巧妙地混杂在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这些信息并非空穴来风，它们与之前墨盟突袭西区实验室、救出人证、并与吴坤势力正面冲突的事实相互印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回想，西区实验室方向那晚确实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和警报声，随后便是持续数日的戒严和吴坤方面异常激烈的反应——那份针对墨盟的高额悬赏，此刻在很多人看来，更像是心虚和灭口的证据。
一股无声的愤怒与恐慌，在外城堆积如山的废墟和狭窄的棚户区间积聚、发酵。人们看向内城方向的眼神，少了往日的麻木与敬畏，多了深深的怀疑与隐藏的恨意。吴坤多年经营的权威，正在被他自己亲手制造的恐怖和对手精准投放的信息炸弹，一点点侵蚀。
安全屋内，气氛相对凝重却也有序。
张猛挥舞着哑铃（由废弃零件和重物临时组装而成），浑身大汗淋漓，一边锻炼一边瓮声瓮气地抱怨：“憋屈！太憋屈了！明明俺们拳头硬，证据也硬，还得玩这些虚头巴脑的！”
王铁山正在擦拭保养着他的步枪，头也不抬：“拳头能杀人，但杀不完所有人，也杀不死人心里的怀疑。舆论是把软刀子，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疼。”
“铁山哥说得对。”孙宇接口道，他面前摊开着简陋的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外城各个区域的势力范围和消息节点，“根据反馈，消息传播效果比预期还好。现在外城起码七成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吴坤的名声算是臭了大半。就连之前一些被他拉拢的小势力，也开始动摇，不敢轻易接我们的悬赏了。”
李静闭目感应片刻，轻声道：“周围的窥探目光少了很多，但恶意并没有减少，只是隐藏得更深了。吴坤那边……能量反应很混乱，像是在酝酿什么。”
林墨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颗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能量结晶碎片——这是罗教授初步分析“主宰之血”能量的副产品。他听着队员们的讨论，目光沉静。
“效果达到了预期就好。接下来，吴坤只有两条路可走。”他缓缓开口，“要么，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们，毁灭人证物证，杀人灭口。要么……”
“要么什么？”张猛放下哑铃，好奇地问。
“要么，壮士断腕，抛出替罪羊，甚至……主动向杨将军‘坦白’部分‘下属的违规行为’，试图切割，保全自己。”王铁山替林墨说出了答案，眼神锐利。
“他会选哪条？”赵明扶着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的小玲从临时隔间走出来，忍不住问道。他现在对吴坤的恨意如同炽热的岩浆，只待喷发的那一刻。
“看他背后的‘神谕’如何施压，也看杨将军给他多大的压力。”林墨将能量碎片收起，“我们只管做好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他的武力反扑。”
这时，罗文斌教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兴奋地从他的临时实验台（由几张桌子拼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和简陋仪器）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复杂公式和符号的草纸。
“有发现！重大发现！”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对那种紫色能量的惰性残留进行了逆向频谱分析，发现它的波动频率，与我们在腐爪沼泽那个领主级变异体核心，以及之前偶然捕获的微弱外星信号，存在高度同源！”
他看向林墨，眼神灼灼：“这意味着，所谓的‘主宰之血’，其能量源头，极有可能就是来自‘收割者’文明本身！那个黑衣人使者，很可能不仅仅是监督者，他本身就是‘收割者’科技的载体或者……低阶代言人！”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呼吸一窒。敌人的面目更加清晰，也更加可怕。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地球上的叛徒和疯子，更是来自星海之外的、视人类为庄稼的冷酷收割者！
“能追踪到这种能量源吗？或者找到屏蔽、克制它的方法？”林墨立刻抓住了关键。
罗文斌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推了推眼镜，遗憾地摇头：“暂时还不能。能量层级太高，以我们现有的设备和知识，解析都极其困难，更别说追踪或克制。不过，我有个猜想……林墨，你的吞噬能力，能否尝试‘解析’甚至‘模拟’这种能量的部分特性？毕竟，你的系统本身就与‘收割者’有关联。”
林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可以尝试。”这无疑风险巨大，“主宰之血”的能量充满了侵略性和污染性。但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如果他能掌握甚至反向利用这种力量，对抗“神谕”和“收割者”将多一张至关重要的底牌。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个惊人发现中时，负责外围警戒的队员带着魏建国的心腹老刘匆匆走了进来。
老刘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他先是对林墨点了点头，然后快速说道：“林先生，魏老大让我来传话。杨将军那边，态度有松动！”
“哦？”林墨示意他继续说。
“舆论发酵的效果，杨将军肯定知道了。他刚才秘密召见了魏老大，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如果证据确凿，并且能保证基地不乱，他愿意在‘必要的时候’，提供‘有限度的支持’。”老刘压低声音，“尤其是，当魏老大‘不经意’间提到‘收割者’和‘养料’这两个词时，杨将军的脸色变了好几次。”
“有限度的支持……”王铁山咀嚼着这个词，“比如？”
“比如，在吴坤狗急跳墙，动用内城卫队时，杨将军的人会‘恰好’出现，维持秩序，或者……‘隔离’冲突区域。”老刘解释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这意味着，杨将军至少默认了他们对吴坤动手的“合法性”，并且不会让吴坤动用官方力量进行碾压式的报复。
“另外，”老刘补充道，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吴坤那边有动静了。他今天突然下令，加强了内城几个重要仓库和他自己住所的守卫，但西区实验室的守卫反而抽调走了一部分。而且，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今天频繁出入内城军需官和几个中型佣兵团长的住处……”
“他在转移重要物资？并且试图拉拢更多的武力，准备硬碰硬？”王铁山立刻分析道。
“更像是准备后路，以及集结最后的打手。”林墨眼神冰冷，“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舆论无法压制，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加强自身守卫是保命，抽调实验室守卫可能是想放弃或者毁灭那里，拉拢佣兵是想组织一支不受杨将军制约的‘黑手套’，用来对付我们。”
“那我们……”张猛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继续等。”林墨打断了他，目光扫过众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让恐惧和愤怒在外城再发酵一下。也让吴坤，把他能动用的力量，都摆到明面上来。”
他走到透气窗前，望着外面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废墟之城。
“当他觉得准备万全，或者被逼到绝境，忍不住抢先动手的时候……”
林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就是我们将他连根拔起之时。”
安全屋内，灯光昏黄，映照着每一张或坚定、或愤怒、或期待的面孔。暗流已然汹涌，而微光，正在黑暗中积蓄着撕裂一切阴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