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空无一物。
韩屿的意识在冰冷的虚无中漂浮,仿佛沉入一片由规则残响构成的深海。那些低语不再是外界的噪音,而是直接在他思维的空隙间回荡,编织出破碎的、难以理解的画面——扭曲的几何图形、奔流的能量脉络、以及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平衡感,如同两端拉扯到极致的弦。
那是陈凌的感受吗?
剧痛将他猛地拽回现实。左腿的麻木感已经越过了大腿根部,向着腰腹蔓延,带来一种内脏都被冻结的错觉。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部和胸腔的伤痛。
检修口内一片漆黑,只有廊道墙壁上那些幽蓝符文规律明灭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透进来一点微光。他下意识地看向雷栋——指挥官依旧昏迷,那只灰白的手臂在幽蓝光芒下反射着石质的光泽,触目惊心。他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
然后,韩屿猛地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个图案。他挣扎着挪动身体,凑到检修口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廊道依旧空旷,那些扭曲的构造体不见了踪影,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刮擦声证明它们并未远离。孙小胖依旧倒在原地,姿势没有任何变化,生死不明。
韩屿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对面廊壁上游走的符文。它们如同流淌的星河,复杂、浩瀚,令人望而生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集中所有注意力,试图在那些变幻不定的光芒中,寻找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痕迹。
时间在寂静和低语中缓慢流逝。韩屿的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符文仿佛有着生命,故意在他即将捕捉到某种规律的瞬间变换形态。
一次,两次……他失败了无数次。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认为那只是自己濒临崩溃前的幻觉时——
几个符文在特定的相对位置上,短暂地停滞了千分之一秒,它们的幽蓝光芒交织,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的、由三个相交圆弧构成的标记。
就是它!陈凌草稿纸上的“不稳定节点”标记!
韩屿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个位置,试图记忆下构成这个标记的符文形态,以及它们周围符文的排列方式。然而,标记只存在了不到两秒,便再次融入奔腾的符文洪流,消失不见。
但韩屿抓住了它。不仅是图案,他还隐约感觉到,在那个标记出现的瞬间,周围规则的低语声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断层”,就像流畅音乐中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休止符。
这不是随机的。这些符文的运转,这座壁垒的规则结构,并非铁板一块。存在“节点”,存在“不稳定”的区域。这可能是漏洞,是突破口,也可能是……陷阱。
陈凌当年研究规则漏洞,就是从识别这些微小的“不协调”开始的。韩屿作为技术官,虽然无法直接编织规则,但他拥有极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对“系统”运行规律的直觉。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单个符文的意义,那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开始将这些符文视为一个庞大“系统”的输出日志,试图寻找其中的“错误代码”或“异常波动模式”。
他依靠在检修口边缘,用还能动的手指,凭借记忆和对规则的微弱感知,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划刻着。他画出那个“不稳定节点”的标记,然后尝试回忆并记录下标记出现前后,周围其他几种特定形态符文的闪烁频率和相对位置变化。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他需要对抗身体的痛苦,抵抗规则低语的精神侵蚀,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捕捉并记忆那些瞬息万变的信息。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微小的冰晶。这里的温度似乎也在悄然降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漫长的时间。韩屿记录下了三处不同的、短暂出现过的“不稳定节点”标记。它们出现的位置看似随机,但韩屿敏锐地发现,这三个节点出现时,规则低语的“断层”感,都指向了廊道的同一个方向——那幽蓝光芒更加浓郁、低语声更加密集的深处。
是巧合吗?还是……路标?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清晰、更加接近的刮擦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韩屿猛地抬头,只见幽蓝光芒照耀下,两个扭曲的构造体正从廊道深处蹒跚而来。它们似乎并非漫无目的,那团头部的黑暗,隐隐对准了他藏身的这个检修口!
它们发现我了?是因为我长时间观察符文,引起了规则扰动?还是因为……雷栋身上那部分静滞化的手臂,被它们判定为需要处理的“异常”?
韩屿的心沉了下去。他无法同时带走雷栋和快速移动,藏在这里就是瓮中之鳖。
绝境再次逼来。
他看了一眼地面上自己划出的潦草图案和记录,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雷栋,最后望向廊道深处那未知的黑暗。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记得,这些构造体会被规则的“异常”吸引。它们之前放弃了孙小胖,是因为廊壁上出现了更明显的规则闪烁。
如果他……主动制造一个“异常”呢?
韩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挪出检修口,暴露在廊道中。他背靠着冰冷的廊壁,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两个逐渐逼近的构造体。
他抬起颤抖的手,不是攻击,而是伸向了廊壁上那些游走的幽蓝符文。他无法编织,无法理解,但他可以……干扰。
他回忆着刚才记录下的,其中一个“不稳定节点”附近几种符文的闪烁频率和相对位置。他无法精确复制,但他可以尝试在脑海中强烈地“想象”那种不协调的、断裂的规则韵律,同时,将残存的精神力,如同微弱的电流般,聚焦于指尖,轻轻点向廊壁上符文流淌的一个特定区域——并非接触,而是极其靠近,试图用自己的“异常”精神状态,去共鸣那片区域的规则。
这是一种赌博,赌他的精神感知和这些规则存在某种微弱的相互作用,赌这些构造体对精神层面的规则扰动同样敏感!
“来吧……看这边……”韩屿在心中默念,意识集中到了极限,仿佛要将自己的思维拧成一股干扰信号,强行注入那冰冷的规则洪流。
他的指尖前方的空气,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涟漪。那片区域的几个符文,明灭的频率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仿佛信号不良的灯泡,快速闪烁了几下!
效果微乎其微,几乎难以察觉。
但,足够了!
那两个逼近的构造体猛地停顿下来,头部的黑暗瞬间锁定了韩屿指尖前方那片出现细微紊乱的符文区域!它们发出急促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发现了优先级更高的目标,立刻放弃了韩屿和检修口,蹒跚着冲向那片墙壁,伸出扭曲的手臂,释放出微弱的电弧,开始“修复”那几乎不存在的“异常”。
韩屿瘫软下去,大口喘息,几乎虚脱。赌对了!
他不敢耽搁,趁着构造体被吸引的短暂时间,他再次爬回检修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雷栋向外拖动。他必须离开这里,沿着那些“不稳定节点”隐约指引的方向,向壁垒深处前进。
每拖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力量的飞速流逝。左腿的静滞感已经蔓延到了腰部,他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正在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规则低语变得更加喧嚣,甚至开始夹杂着一些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碎片化意念——那是归寂之主的低语,正试图趁虚而入。
“放弃吧……融入静滞……归于虚无……”
冰冷的诱惑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意识。
“不……”韩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脑海中闪过陈凌在悖论循环中承受煎熬的画面,闪过蒲凝燃烧精神维持织网的决绝,闪过雷栋、小胖、赵猛……他不能倒下。
他拖着雷栋,依靠着对那微弱“路标”的感知,一点一点地,向着廊道深处,那更加浓郁、也更加危险的幽蓝光芒挪去。
身后的刮擦声再次响起,构造体似乎已经“修复”了那微不足道的扰动,再次将“感知”投向了他们这两个移动的“异常”。
但韩屿已经顾不上了。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仅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彻底崩溃时,前方廊道的景象似乎发生了变化。那规律的环形结构似乎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开阔的、布满了巨大、缓慢旋转的规则晶簇的空间。晶簇中央,似乎有一个向下深入的、如同井口般的结构,井口边缘铭刻着无比复杂、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生灭规律的符文。
而在那井口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片破碎的、带有潜龙司标记的衣料,以及……一个眼熟的、布满裂痕的金属水壶。
那是……赵猛的东西!
韩屿的精神猛地一振,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雷栋,向着那井口的方向,艰难地爬去。
他不知道那里是出口,还是更深的绝境。
但他知道,他们离陈凌,或许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