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食堂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声里,藏着比饭菜更热的流言。
打菜窗口前,两个穿工装的师傅压低声音,筷子在搪瓷碗里戳着米粒。
“听说了吗?老板在坐庄‘深科技’。” 戴安全帽的师傅往嘴里扒了口饭,米粒从嘴角漏出来,“用公司账户吃货,把股价拉起来再抛,一进一出就是几百万。”
旁边的人猛地抬头,搪瓷碗 “哐当” 撞在桌上:“真的假的?那可是违规的!”
“保洁刘姨说的。” 安全帽师傅往角落努努嘴,刘姨正端着拖把经过,灰色的工装裤沾着斑斑点点的水渍,“她说信息中心的服务器,白天黑夜都在炒股票,风扇转得比研发部的测试机还疯。”
刘姨像是听见了,拖把在地上顿了顿,转过身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前天半夜我去拖地,看见博士在改交易数据,屏幕上的数字串得比你们研发部的代码还长。” 她往老板办公室的方向瞥了眼,“他看见我,脸都白了,塞给我五十块钱让别说出去。”
打饭窗口的队伍骚动起来,有人把餐盘往桌上一摔:“难怪研发部的预算一砍再砍,钱都拿去炒股了!”
建军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咸菜炒肉里的肥油凝在表面,像层化不开的蜡。他夹起一块肥肉,扔进垃圾桶 —— 就像老板扔掉他的测试报告那样干脆。
“李工,吃着呢?” 张启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带着股酒气。
建军没回头,听见他跟博士说:“多亏你推荐的‘深科技’,我这把赚了半年工资!” 红包的塑料纸发出窸窣响,“这点意思,博士您收下。”
博士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玻璃:“小张懂事。下次有原始股,让你入点,比你在研发部混强。”
“那感情好!” 张启明的皮鞋在地板上蹭出轻响,“还是博士您懂资本运作,李工那种只知道焊板子的,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两人的笑声撞在食堂的玻璃幕墙上,碎成一片尖刺。建军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竹筷在掌心压出四道红痕。
秀兰坐在缝纫机前,王老板的订单意向书在膝盖上放了三天。
纸页边缘被手指磨得起了毛,“500 套有机棉童装” 的字样像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昨天去菜市场,卖菜阿婆说王老板的童装被人投诉了,“说是有机棉,结果孩子穿了浑身起疹子”。
缝纫机的针头在布上扎出细密的眼,秀兰突然抓起意向书,撕了。
纸张裂开的声音很轻,却像松了口气。碎片飘进垃圾桶,混着李梦换下来的纸尿裤,白花花一片,分不清哪是纸哪是棉。
“你在干什么?” 建军的声音炸在门口。
他的工装外套还没脱,袖口沾着焊锡的黑渍,显然是刚从公司回来。看见垃圾桶里的碎片,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为啥不接?” 他几步冲过来,胸口剧烈起伏,“那是五千块利润!够李梦半年的奶粉钱!” 白天在公司,老板把他的测试报告扔在地上,骂他 “不识抬举,不懂变通”,一肚子火正没处撒。
秀兰捏着手里的碎布,指尖泛白:“我不想骗人。”
“骗什么人?” 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缝纫机上的线轴都跳了跳,“有机棉怎么了?我们用真料做不行吗?你就是怕吃苦!”
“王老板的货是假的!” 秀兰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缝纫机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让我用普通棉贴有机标,我做不到!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就像你们公司用国产电容冒充进口的,出事了怎么办?”
“你懂个屁!” 建军顺手抄起桌上的搪瓷杯,往地上一摔。
瓷片四溅,有块弹到李梦的婴儿车旁。小家伙正在啃脚丫,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
“哇 —— 哇 ——” 哭声像把钝刀,割得人心慌。
秀兰想去抱孩子,建军却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今天在公司受了多少气吗?老板把我的报告当废纸,张启明那帮人靠炒股赚得盆满钵满,就我守着那点破技术,连老婆都觉得我没本事!”
“我不是觉得你没本事!” 秀兰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道红印,“我是不想咱们跟他们一样,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你焊板子要讲良心,我做衣服就不要了吗?”
她抓起缝纫机上的布样,是块真的有机棉,昨天跑了三家面料厂才找到的。“这布三十五块一米,王老板给的价根本做不出来,他就是想让我掺假!”
建军看着那块布,又看看垃圾桶里的碎片,突然觉得无力。白天在公司被老板指着鼻子骂,回来又跟秀兰吵成这样,他图什么呢?
李梦的哭声越来越响,小脸憋得通红,嗓子都快哑了。秀兰心疼得不行,冲过去抱起孩子,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女儿的襁褓上。
“你吓到孩子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冰冷的失望。
建军站在原地,地上的瓷片反射着惨白的光。窗外的路灯亮了,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楼道里传来邻居的咳嗽声,大概是被这边的动静吵到了。龙辉花园的房子不隔音,夫妻吵架的声音能传到三楼,更何况还有孩子的哭闹。
“对不起。” 建军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我不该冲你发火。”
秀兰没理他,抱着李梦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哼着陕西的童谣,拍着孩子的后背。李梦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抽噎,小脑袋往妈妈怀里拱,像只受惊的小猫。
垃圾桶里的纸碎片被风吹得动了动。建军蹲下去,一片片捡起来,想拼回原来的样子,却怎么也拼不完整。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被现实撕得粉碎,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静。
夜里十点,李梦终于睡熟了。
秀兰把孩子放进婴儿床,转身看见建军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半块捡起来的意向书碎片。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在他脸上刻出深深的纹路。
“明天我去面料厂问问,”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用真料做,哪怕少接点订单。”
秀兰没说话,走过去给他披上毯子。毯子是结婚时母亲织的,羊毛混着棉线,有点扎人,却很暖和。
“不用了。” 她轻轻说,“王老板刚才打电话,说订单给别人了。” 其实没打,她只是不想再让他为难。
建军的肩膀垮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把碎片重新扔进垃圾桶,这次动作很轻,像在埋葬什么。
窗外的风穿过楼道,好像带着远处证券交易所的喧嚣。据说今天深科技又涨停了,不知道老板和博士又赚了多少。而他们这间小屋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声接一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