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汽车旅馆薄如蝉翼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周沉睁开眼,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凹陷和几缕黑色的头发。
浴室传来水声。周沉坐起来,手指触碰床单上干涸的血迹——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林修后背的伤,他指尖下的颤抖,那种近乎宗教般的疼痛仪式...他们确实超越了孟教授所有的预期。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十几条未读消息——诊所的同事,房东,甚至还有两条来自警方。周沉没有查看,而是拿起旁边的报纸。第四版有一则小新闻:《郊外工厂火灾后续:一名重伤者不治身亡》。
你看了。
林修站在浴室门口,腰间只围了一条毛巾,水珠顺着锁骨上那个半月形疤痕流下。他看起来异常年轻,几乎像个大学生,如果不是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暴露了真相的话。
你回去了。周沉陈述道。
林修拿起那枚古董手术刀——它现在永远放在他的枕头下:总得有人结束这一切。他坐到床边,刀尖轻轻划过周沉裸露的肩膀,后悔吗?
周沉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刚好能让两人同时感受到脉搏:你知道答案。
林修微笑,那种只有周沉能看懂的、介于天使与恶魔之间的微笑。他俯身从地板上捡起什么东西——那枚银戒指,昨晚从周沉口袋里掉出来的。
还没到时间。周沉轻声说,但允许林修将戒指戴在他的小指上——暂时的佩戴,一个承诺的雏形。
林修的吻落在戒指上,然后是他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新鲜的咬痕——昨晚互赠的礼物之一。我们需要新身份。他低声说,孟教授有联系人,但我有自己的渠道。
周沉想起警方发来的消息:他们找我做什么?
例行询问。诊所的人报告你失踪了。林修起身走向衣柜,取出两套新衣服,但没人会把周医生和一个纵火嫌疑犯联系在一起。暂时。
周沉穿上那件陌生的衬衫——深蓝色,不是他一贯的风格,但意外地合身。林修总是知道他的尺寸,甚至在他自己之前。
接下来去哪?他问,尽管已经知道答案并不重要。
林修从鞋盒里取出两本护照,崭新的封面上印着陌生的名字:北方有个小镇,靠近加拿大边境。安静,偏远,没有多余的眼睛。他递给周沉一本,喜欢你的新名字吗?
周沉翻开护照——,出生日期与他相同,照片却是上周拍的。他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照过这张照片,但林修总有办法获取他的一切,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陈默。他念出这个名字,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就像镜中那个已经与周医生渐行渐远的男人。
林修——现在该叫他了——将剩余的东西塞进背包:现金,另一把车钥匙,一个小药瓶。
那是什么?周沉指着药瓶。
你的药。林修——陆远——微笑,只是维生素。但习惯很重要,陈先生。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汽车旅馆,像两个毫不相干的旅人。停车场角落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SUV,后备箱里有两个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周沉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像一场高烧中的梦——发现实验真相,废弃工厂的火光,孟教授的最后一口气...还有林修,永远是林修,在他每一个崩溃和重组的瞬间。
在想什么?林修问,右手离开方向盘覆上他的手。
周沉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包含了无数个黑暗与光明的日日夜夜:我在想,如果没有那个实验,我们还会相遇吗?
林修的手指收紧:会的。就像化学物质注定会反应,星星注定会相撞。他瞥了周沉一眼,有些事超出了科学和算计。
周沉不再回应,让沉默填满车厢。林修打开收音机,一首老歌缓缓流出:...like a moth to a flame...
飞蛾与火焰。他想起自己大学时写的那句话,被林修珍藏了十四年的纸条。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轨迹就已经注定——不是作为医生和患者,而是作为彼此唯一的救赎与诅咒。
车子驶入山区,信号逐渐消失。周沉拿出手机,最后一次浏览那些未读消息。在按下关机键前,他注意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游戏还没结束,周医生。镜子有两侧。——K
他看向后视镜,远处似乎有辆黑色轿车保持着固定距离。但当他再次确认时,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林修问。
周沉将手机扔出窗外,看着它在后方的路面上碎裂成零件:没什么。
黄昏时分,他们到达那个边境小镇。正如林修所说,这里安静得仿佛被世界遗忘。租好的木屋坐落在湖边,推开窗就能看到对岸加拿大的森林。
喜欢吗?林修从背后环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
周沉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吻住那双总是说出真相与谎言的嘴唇。答案显而易见——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这个地方,因为它只是一个背景,一个容器,用来盛放他们之间那种无法命名却又无法割舍的关系。
晚餐是林修做的意大利面——奶油蘑菇口味,加了一点肉豆蔻和白葡萄酒,和他母亲的做法一模一样。周沉没有问他是从哪里学会的,有些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饭后,林修从行李箱深处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最后一件事。
周沉认出了那个本子——孟教授的实验日志。他以为它已经和工厂一起化为灰烬。
我以为你烧了它。
我烧了一本。林修微笑,这才是原件。他翻开最后一页,递给周沉一支笔,由你来写结局,周沉。或者陈默。随你喜欢。
周沉看着那页空白纸,笔尖悬停许久。最终,他只写下一行字:
实验终止。结果:无法归类。
林修大笑,那笑声在寂静的木屋里回荡,惊起了窗外树上的几只乌鸦。他夺过笔,在下面补充道:
因为爱不是数据。
笔记本被扔进壁炉,火焰瞬间吞噬了那些年的操纵与计算,只留下这个简单到近乎幼稚的结论。周沉不知道它是否正确,但此刻,看着火光在林修眼中跳动,他愿意暂时相信这个谎言——如果他们之间的一切确实是谎言的话。
夜深时,周沉被噩梦惊醒——父亲的书房,飞溅的鲜血,还有那个总是挡在他面前的陌生男孩。但这次当他伸手时,抓住了真实的林修的手臂。
又做梦了?林修的声音带着睡意,但手臂已经熟练地环住他。
周沉点头,额头抵着对方锁骨上的疤痕。这个位置如此熟悉,仿佛他生来就应该在这里。
记得我们的游戏吗?林修突然问。
哪个部分?
说真话,或者证明它。林修在黑暗中微笑,该我问了:你快乐吗?
周沉思考了很久。快乐这个词太简单,太苍白,无法涵盖他现在感受到的一切——恐惧与安心,厌恶与渴望,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近乎绝望的理解。
最终,他选择证明。
吻落在林修的伤疤上,从锁骨到手腕,每一处都对应着一个记忆,一个选择,一个他们共同创造的真相。林修在他唇下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种被完全看到的赤裸感。
当晨光再次降临,周沉站在湖边,看着薄雾从水面上升起。林修——陆远——陈默的什么人——从身后抱住他,将一枚戒指滑入他的无名指。
这次,周沉没有拒绝。
戒指很凉,但很快就会染上他的体温,就像那个曾经名为周沉的男人,正在慢慢适应这个新名字,新生活,和这段无法定义却也无法挣脱的关系。
远处的湖面上,一只飞蛾掠过水面,它的倒影在波纹中扭曲又重组,但始终朝着对岸的光亮飞去。
周沉——不,陈默——握紧林修的手,两人一起转身走回木屋。在他们身后,太阳完全升起,将湖面染成血一般的红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