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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云栖别墅门口时,银杏叶正扑簌簌落满车顶。

小赵弯着腰把最后一箱画稿搬上车,指节因用力泛白,后颈那片银杏叶不知何时被风卷走了,露出淡青色的皮肤——和昨夜宴晚在监控里看到的季明远后颈淤痕,像两片对称的淤青。

“晚姐,您看这样码放行吗?”小赵直起身子,额角沾着细汗,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后颈。

宴晚盯着那动作,喉结动了动。

她摸出包里的消毒湿巾递过去:“擦把汗。”指尖扫过小赵后颈时,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像只受了惊的鹿。

“谢、谢谢。”小赵接过湿巾,耳尖泛红。

他低头整理货车隔板,金属碰撞声里突然闷声说,“其实...上周您让我查韩晴的酒店消费记录,我多翻了两页。有笔转账备注是‘季先生’,和盛霆财务报表里那个‘特殊项目支出’金额一样。”

风掀起宴晚的衣角,她望着小赵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三年前在设计工作室初见时,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这样,总在帮她递马克笔时红着脸说“晚姐这个颜色更衬您”。

“辛苦你了。”她声音轻得像片银杏叶,“等搬完家,请你喝杨枝甘露。”

小赵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的?我上次在...在别墅厨房看到您藏的芒果干,就知道您肯定喜欢甜的。”话没说完又慌忙捂住嘴,耳尖红到脖颈。

宴晚笑了,这是她搬来云栖别墅后第一次真正的笑。

她转身走向玄关,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那里曾是沈时烬摔碎她设计稿的地方,是他捏着她下巴说“宴昭最讨厌玫瑰”的地方,也是她每晚蜷在沙发等他回家,看月光从这里爬到脚边的地方。

指尖触到墙壁时,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手。

那时病床上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硬撑着把银戒塞进她手心:“晚晚,妈不要你住金屋子,只要你能睡个踏实觉。”

“这里曾经是我的全部。”她对着空荡的客厅轻声说,声音撞在没有家具的墙上,惊起两只扑棱棱的麻雀。

阳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三年来所有的眼泪、隐忍和深夜里咬着枕头的呜咽,此刻都随着尘埃慢慢落定。

“现在...它只是过去。”

她转身带上门,门锁“咔嗒”一声,像切断了某种绵长的痛。

楼下突然传来急刹车声。

宴晚脚步一顿,抬头就看见沈时烬站在货车前。

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歪到锁骨,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连皮鞋都沾着未擦净的泥点——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时烬,那个永远把袖扣对齐第二颗衬衫扣的盛霆总裁,此刻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晚晚。”他声音发颤,伸出手又不敢碰她,“搬家公司的人说你要搬去...搬去环山路的公寓。”

宴晚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三天前在书房,他捏着她的设计图冷笑:“宴昭当年也爱画这种歪歪扭扭的线条,你倒是学了七分像。”想起上个月暴雨夜,她发着39度的烧蹲在玄关,他擦着湿发经过时说:“装什么可怜,宴昭最怕打雷,你该学她缩在被子里。”

“沈总。”她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手,“我已经不是您的替身了。”

“我知道!”沈时烬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小赵从货车后探出头。

他喉结滚动两下,从西装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那天在季明远办公室,我看到了体检报告...你根本不是宴昭的妹妹,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三年前在海边救我的人,是你,不是她。”

盒子打开的瞬间,银杏叶飘进去,落在那枚和她颈间银戒款式相同的戒指上。

宴晚摸出颈间的银戒,母亲的体温还残存在戒壁上。

她想起三年前暴雨夜,她浑身湿透敲开沈时烬的门,他却捏着她的下巴说:“宴昭最讨厌雨水的味道。”想起去年生日,她在厨房煮了长寿面,他摔了碗说:“宴昭从不吃碳水。”想起昨夜他摔门而去时,她对着满桌冷掉的面说:“其实我也不爱吃。”

“你现在知道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三年前我刚搬来时,在你书房看到宴昭的日记。她写‘阿烬怕黑,要在床头留小夜灯’,我就把你所有的壁灯都换成了暖黄。她写‘阿烬胃不好,早餐要煮小米粥’,我就每天五点起来熬粥。你说宴昭爱白玫瑰,我就把别墅里的红玫瑰全换成白的——可你连我对花粉过敏都不知道。”

沈时烬的手开始发抖,丝绒盒子“啪”地掉在地上。

“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宴晚弯腰捡起盒子,放进他手心,“在你第一次摔我设计稿时,在你说我‘连宴昭的影子都不如’时,在我妈临终前求你让我见最后一面,你说‘宴昭走的时候我都没赶上’时。”

她转身走向货车,小赵慌忙拉开后车门。

“晚晚!”沈时烬追上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发梢,“我可以改!我让人把环山路的公寓重新装修,把壁灯全换成暖黄的,每天五点起来熬小米粥——”

“不用了。”宴晚坐进车里,摇下车窗。

秋阳穿过玻璃落在她脸上,照得她眼尾的泪痣像颗小朱砂,“我自己会煮小米粥,也买得起暖黄壁灯。”

货车发动的声音盖过了沈时烬的呼唤。

宴晚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身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律所,陈律师指着监控录像说:“您看,季明远上周三进了韩晴的病房,半小时后吴医生的诊疗记录就改了。”

银杏叶扑在车窗上,她伸手接住那片叶子。

叶尖有道细细的裂痕,像极了她三年来千疮百孔的心。

货车转过街角时,她看见路边咖啡店的玻璃窗后,有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举起咖啡杯。

季明远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只看见他后颈那片淡青色淤痕,在阳光里泛着冷意。

“去环山路。”她对司机说,摸出手机给陈律师发消息:“按原计划,明天上午十点。”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赵发来的消息:“晚姐,杨枝甘露要加双份西柚吗?”

她笑了,把手机收进包里。

车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唱一首关于新生的歌。

货车碾过小区门口的减速带时,宴晚的额头轻轻撞在车窗上。

她伸手摸了摸发疼的部位,忽然笑出声——这三年里,她连坐车都要挺直脊背,生怕碰皱沈时烬定制的西装,此刻竟连磕碰都觉得鲜活。

“晚姐,前面右转就到环山路了。”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宴晚这才注意到,原本沉默的小赵不知何时挤到了副驾驶,正举着手机对着窗外拍个不停:“晚姐你看,银杏叶落在公交站的广告牌上,像不像你去年设计的‘秋狩’系列里那枚胸针?”

她凑过去,手机屏幕里的银杏叶边缘泛着金红,确实和她画稿上那片被绣工用金线勾勒的叶子有七分相似。

“像。”她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银戒。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温度早被体温捂得温润,却在这时突然烫得慌——她想起昨夜在旧居整理抽屉时,翻出的那沓被沈时烬撕碎后又被她悄悄粘好的设计图,最上面一张画着个戴银戒的手,备注写着“属于宴晚的,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陈律师发来的消息:“韩晴的代理律师已确认明天十点到庭,季明远那边的资金流向证据链也补全了。”宴晚盯着屏幕上的“季明远”三个字,想起刚才街角咖啡店那道反光的镜片。

她摸出蓝牙耳机戴上,声音压得很低:“陈律,让技术部再查一遍上周三韩晴病房的监控,重点看季明远离开时有没有带东西出去。”

“明白。”陈律师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另外,沈氏法务部今天上午联系过我,说沈总希望作为证人出庭。”

蓝牙耳机里的电流声刺得耳膜发疼。

宴晚望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法桐,想起沈时烬刚才追上来时发红的眼眶,想起他说“我可以改”时发抖的尾音。

“不用。”她捏紧手机,指节泛白,“沈时烬的证词,我一个字都不需要。”

货车在环山路公寓楼下停下时,小赵已经抱着她的画稿箱冲下了车。

宴晚踩着满地梧桐叶往单元门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一辆银色轿车的尾标——是沈时烬那辆定制的迈巴赫。

“晚姐?”小赵举着钥匙串在她面前晃了晃,“物业说您的信箱里有东西,我刚才取了。”

牛皮纸信封有些旧,封口处的邮票是海蓝色的浪花图案。

宴晚拆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是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海边礁石上,背景是翻涌的海浪。

左边那个女孩颈间戴着和她现在一样的银戒,右边的发梢沾着碎贝壳,眼睛弯成月牙。

“这是...昭昭?”她轻声念出妹妹的名字,指尖拂过照片背面的铅笔字:“晚晚三岁,昭昭三岁,妈妈拍于夏湾港。”海风突然卷起一片梧桐叶,掠过她的手背,凉得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母亲抱着发烧的她站在急诊室外,妹妹举着冰淇淋说“姐姐吃,不苦”时的温度。

沈时烬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时,助理小周正抱着一摞文件往他桌上放。

“沈总,这是今天的晨报——”

“出去。”他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小周张了张嘴,看着他发皱的西装和沾着泥点的皮鞋,最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桌上的平板电脑亮着,新闻推送的标题刺得他睁不开眼:《顶级设计师宴晚正式起诉医疗事故主谋韩晴,称“将追究所有幕后操纵者法律责任”》。

配图里的宴晚穿着米白衬衫,站在律所门口,背后的玻璃映出她挺直的脊梁——和三年前那个在暴雨里浑身湿透敲他门的女孩,像又不像。

他跌坐在真皮转椅上,抽屉里的白玫瑰突然刺得手背生疼。

那是他每周让人送到别墅的,因为宴昭生前最爱的就是白玫瑰。

可他现在才想起,宴晚每次整理花束时都会打喷嚏,他却以为是她在“学宴昭的娇弱”。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私人号码。

他几乎是扑过去接的:“晚晚——”

“沈总,我是陈律师。”对方的声音冷静得像冰锥,“宴小姐委托我转告,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啪”的一声,手机砸在大理石桌角上,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沈时烬望着窗外的银杏林,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

那时宴晚浑身湿透站在玄关,发梢滴着水落在他的定制皮鞋上,他皱着眉说“宴昭最怕雨水的味道”,却没看见她脚边那滩水里,飘着半张被雨水泡软的病危通知书——上面写着“宴母,尿毒症晚期”。

季明远转动咖啡杯的手指顿了顿。

监控画面里,宴晚正蹲在公寓楼下捡照片,碎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像只终于抖落了枷锁的鸟。

他摸出手机拨通号码,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准备得怎么样了?”

“季总放心,当年宴昭的死亡报告复印件,还有沈时烬亲笔批示的‘不予追究’文件,明天上午九点前能送到陈律师办公室。”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讨好的谄媚,“只是...陈律师那边——”

“陈律师?”季明远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在暖光下泛着冷意,“他不是最信证据吗?等他看到宴晚视为‘真相’的‘妹妹之死’,其实是沈时烬为保商业机密压下的医疗事故...你说,那个总把‘正义’挂在嘴边的设计师,还能相信谁?”

他望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后颈的淤青在衬衫领口里若隐若现——和小赵后颈那片,是同一天夜里,被同一个人掐出来的。

宴晚站在公寓顶楼的阳台时,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

她捏着那张旧照片,海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照片里妹妹的笑容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像在说些什么。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方向——那里是夏湾港,是母亲最后一次带她们去看海的地方。

“妈妈,昭昭。”她对着风轻声说,“等处理完所有事,我带你们回家。”

风卷着她的话音往海边去了,留下一片被染成金红的云,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母亲举着相机说“笑一个”时,落在两个小女孩发梢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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