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药铺檐角的风铃忽然响得格外欢。那是串旧风铃,铜片上锈着细碎的花纹,还是小木前阵子从旧货摊淘来的,挂上去时歪歪扭扭,墨尘特意找了根红绳重新系牢。
“叮铃——叮铃——”风一吹,铜片相撞的声音清透得像冰棱碎裂,小木正蹲在门槛上给药圃拔草,听见声音立刻直起腰,手里还攥着把沾泥的野草。
“墨尘哥,你听!这风铃是不是在学清鸢姐姐弹的琵琶调呀?”他晃了晃手里的草,草叶上的水珠溅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墨尘刚把晒干的艾草捆成束,闻言抬头望了望檐角。风铃确实在跟风声应和,节奏竟真有几分像苏清鸢常弹的《雨霖铃》,只是少了琵琶的缠绵,多了点野趣的跳脱。
“说不定是风在跟着学呢。”他笑着把艾草放进库房,转身时撞见凌虚抱着个木盒从里屋出来,盒盖缝隙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
“你看我翻到啥了?”凌虚把木盒往桌上一放,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乐谱,纸边都磨卷了,最上面那张写着《檐角风》,字迹清瘦,是周先生的笔迹。“周先生还会谱曲?”
苏清鸢正好端着洗好的药罐出来,凑过来看了一眼,指尖轻轻点在乐谱上:“这调子……跟风铃的声儿有点像呢。”她拿起最上面那张,“你看这休止符的位置,刚好对应风铃被风吹得最急的那几声停顿。”
小木立刻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仰着脸听:“清鸢姐姐,你会弹这个吗?快试试!”
苏清鸢笑着点头,去里屋取了琵琶。琴弦轻拨,第一个音刚落,檐角的风铃像是有了灵性,竟真的跟着颤了一下。随着旋律流淌,风铃的“叮铃”声忽快忽慢,时而追着琵琶的调子跑,时而在空拍处添上几声闲响,倒像是个调皮的伴唱。
墨尘靠在门框上听着,忽然注意到乐谱背面有几行小字:“檐角风动,铃响如语,记与阿禾共倚栏听风之日。”他想起周先生医案里提过的“阿禾”,是位擅长制瓷的姑娘,当年常来药铺送新烧的药罐,罐身上总刻着风铃花纹。
“原来这曲子是周先生写给朋友的。”墨尘指着那行字,“阿禾姑娘的瓷窑是不是就在山脚下?上次去采桔梗时,我好像看见过断壁残垣。”
凌虚眼睛一亮:“那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阿禾姑娘做的瓷片呢!”
小木早就蹦了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根拔草的小铲子:“我也去!我要找带风铃花纹的!”
苏清鸢放下琵琶,指尖还沾着琴弦的凉意:“正好下午没事,带上工具吧,说不定能捡到完整的瓷片。”
山脚下的瓷窑遗址果然藏着惊喜。小木用铲子扒开半尺厚的土,竟挖出个碎了半边的瓷碗,碗沿上真的刻着串小小的风铃,纹路跟药铺檐角的风铃一模一样。凌虚则在断墙后找到个瓷罐,罐口裂了道缝,但罐身的釉色还亮得像浸在水里,上面画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正踮脚往檐角挂风铃。
“这肯定是阿禾姑娘画的周先生!”小木举着瓷罐喊,“你看这长衫,跟医案里夹的照片上一模一样!”
墨尘小心地把瓷碗碎片收进盒子里,忽然发现碎片内侧有个极小的“禾”字印章。“周先生的乐谱里藏着风铃,阿禾姑娘的瓷片上藏着人,他们当年一定常坐在药铺檐下,听着风铃聊天吧。”
回程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小木抱着那个瓷罐,苏清鸢手里捏着片带风铃纹的瓷片,凌虚则哼着《檐角风》的调子,脚步轻快。墨尘走在最后,抬头望见药铺檐角的风铃还在摇,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名字和故事,就像这风铃——哪怕过了许多年,风一吹,依旧能响出清亮的声儿,把过去的暖,轻轻送到现在的日子里。
晚饭后,墨尘找出胶水,慢慢拼凑那个碎瓷碗。苏清鸢在旁弹着《檐角风》,凌虚帮小木把瓷罐上的灰尘擦干净,小木则蹲在旁边,用彩笔在纸上画下檐角的风铃,嘴里念叨着:“要把阿禾姑娘和周先生都画进去……”
风铃在檐角轻轻晃,月光顺着窗棂淌进来,落在拼凑了一半的瓷碗上,像给那些细碎的裂痕,镀上了层温柔的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