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台的羞辱,如同淬毒的冰锥,并非刺在皮肉,而是狠狠扎进了叶辰道基最核心、最脆弱之处。
他攥着那袋代表无尽耻辱的“奖赏”,一步一踉跄,拖着流云剑,剑尖在离场的石阶上划出断续而刺耳的刮擦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身后,演武场的死寂和那些零星却刺骨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持续抽打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阴鸷执事那冰冷的厌弃,看到同门弟子那毫不掩饰的怜悯与鄙夷,看到那尊嘲讽着他一切努力的灵兽冰雕。
通往青云峰深处的路径,往日里灵气充裕、仙鹤翔集,此刻在他眼中,却只剩下灰暗和扭曲。两侧的山石树木,仿佛都化作了无数张窃窃私语、嘲讽冷笑的脸孔。风声呜咽,灌入耳中,也变成了“废物”、“惨胜”、“丢人现眼”的恶毒诅咒。
手中的灰布袋,粗糙劣质,沾染着他自己喷出的、带着黑气的污血,沉甸甸的,却又轻飘飘的——沉的是这无法承受的屈辱,轻的是那毫无价值的内容。
指甲早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与布袋上的血污混在一起,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知,都被胸腔里那团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焚成灰烬的怨毒火焰所吞噬!
凭什么?!
他叶辰!身负天命!青云宗未来的希望!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
为何那林玄,一个顶着“反派”印记的废人,却能一次次踩着他的脸面,风光无限?!
为何宗门不为他撑腰,反而在他最狼狈之时,给予这当头的、极致的羞辱?!
天道!你既选我为子,为何又如此待我?!为何纵容那邪祟横行?!为何不降下雷霆将他劈碎?!
不甘!怨恨!愤怒!质疑!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液,在他心间疯狂翻滚、发酵、膨胀!头顶那早已被粘稠黑气彻底覆盖的“天命之子”字幕,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四个漆黑扭曲的大字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光芒,边缘甚至开始隐隐扭曲、变形!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倒在路径旁一处偏僻的、布满苔藓的巨石之后。这里,暂时隔绝了那些令他发狂的目光。
“呃…啊啊啊——!”
压抑已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扬起那只攥着灰布袋的手,用尽了全身残存的、以及被疯狂催谷出来的所有力气,狠狠地、歇斯底里地将布袋砸向面前的巨石!
噗!
布袋并未如想象般炸开,而是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泄气的声响。粗糙的布料破裂,里面那几瓶劣质的丹药滚落出来,撞在石头上,瓶塞崩飞,几颗灰扑扑、毫无光泽的药丸滴溜溜滚出,沾满了泥土和苔藓,如同最廉价的垃圾。
就连这最后的发泄,都显得如此无力,如此可笑!
“嗬…嗬…” 叶辰剧烈喘息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几颗滚落的废丹,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骤然炸裂、蔓延,瞬间布满了整个眼白,使得他那张扭曲的脸庞更加狰狞可怖!
就为了这些东西…
就为了这些连猪猡都不屑的垃圾…
他燃烧了精血…动用了禁术…背负了可能影响道基的暗伤…甚至…甚至亲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僵硬地转向路径另一端——那依稀还能望见的演武场方向,那尊无声矗立的、石甲猬的冰雕。
…甚至亲手,杀死了一头忠心护主的灵兽!
价值呢?意义呢?天命的眷顾呢?宗门的重视呢?
全是假的!全是骗局!全是——狗屁!!!
“啊啊啊啊啊——!!!”
无法言喻的绝望和自我否定,如同最深沉的黑暗,瞬间淹没了他!那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对于“天命之子”身份的信仰,对于宗门栽培的回报之心,对于自身道途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现实无情且残忍地、一寸寸碾磨成了最细微的粉末!
崩断了。
那根名为“道心”的弦,彻底崩断了。
就在他心神彻底失守、被无尽黑暗吞噬的这一刻——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仿佛源于灵魂最深处的碎裂声,陡然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外界,而是他的头顶!
只见那四个早已被浓稠如墨的黑气彻底覆盖、扭曲蠕动的“天命之子”大字,正中央的位置,那道原本只是细微的裂痕,此刻竟猛地、如同被无形巨力劈开一般,骤然扩大、崩裂!
一道狰狞的、散发着污浊邪恶气息的黑色缝隙,赫然出现在熔金篆文之上!
紧接着!
丝丝缕缕、粘稠如液、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污浊魔气,如同溃堤的脓血,又如同苏醒的毒蛇,从那道新生的黑色裂缝之中,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渗了出来!
这魔气并非普通的黑暗能量,它散发着极致的冰冷、死寂、怨毒与疯狂!它缓缓流淌,缠绕着那四个漆黑的篆文,仿佛在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残存的、代表“天命”的痕迹,更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污染一切、毁灭一切的邪恶意志!
叶辰猛地抬起头,虽然他自己无法看见头顶的字幕,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暴戾的力量,正从那“天命”的源头疯狂涌入他的神魂!这股力量带来的不是强大,而是彻底的失控与堕落!它放大了他心中所有的黑暗面,滋长着毁灭的欲望!
“呃…”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周身的灵力变得极度混乱而不稳,冰蓝与猩红疯狂交织,隐隐又有新的、更深的黑色渗入其中。
眼底那炸裂的血红,此刻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黑雾。
道心崩裂,魔念滋生。
天命之子的光环,已然碎裂,露出了其下…那深不见底的、通往深渊的裂痕。
远处,秃鹫坡顶。
凉棚下的林玄,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骤然锐利,遥遥望向青云峰路径那偏僻的一角。他虽然看不到具体景象,却能隐约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充满不祥与毁灭意味的波动,在那个方向一闪而逝。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扶手。
墙角,黄伯灌酒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眯起,望向同一个方向,咂吧了一下嘴,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金漆的壳子…”
“…到底…”
“…裂了…”
“…淌出来的…”
“…可不是什么…”
“…好馅儿…”
酒气弥漫,带着一丝洞悉命运的漠然。
道心既裂,前路…唯有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