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记小院的门板紧闭,隔绝了坊市的喧嚣。院内,那株瓜王藤在月光苔汁液的滋养下,不仅焕发出远超从前的勃勃生机,藤蔓上那最大的碧绿瓜胎更是膨胀了一圈,内蕴的磅礴生命精气如同沉睡的巨龙,光华流转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几片新抽的嫩叶边缘,甚至隐隐透着与月光苔同源的幽蓝荧光,神秘而瑰丽。
然而,这生机盎然的景象背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重。林玄站在简易的案几前,指尖墨绿灵力流转,小心翼翼地将新培育出的、薄如蝉翼的一小片月光苔刮下,装入一个特制的、能锁住灵气的寒玉小盒中。每刮下一次,他额角的冷汗便多一分。地穴深处,世界树幼苗那新抽的嫩枝因过度催生月光苔而显得疲惫不堪,嫩苞的光泽都黯淡了些许。产量,低得令人绝望!这点月光苔,连维系瓜王藤的巅峰状态都勉强,更遑论外售换取灵石。
案几上,摊开着一卷新的账册,墨迹淋漓,却只写了寥寥几行,便被大片刺目的空白和赤字占据。核心的玉容膏原料断绝,解忧豆和刺柠果干原料被卡,仅靠零星的基础草药和月光苔的微薄产出(仅限于自用),玄记的现金流,彻底归零!小院的租金、王伯的汤药费、阵法的维护、帮工的微薄工钱…每一项都如同沉重的锁链,勒得人喘不过气。
头顶,“天命反派”的熔金篆文幽光森森,裂痕中的灰气骷髅虚影啃噬得近乎疯狂,每一次撕扯都带来钻心的刺痛。那幽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林玄:纵有逆天灵物在手,却困于斗米之困,何其讽刺!
苏晚晴坐在一旁,指尖捻着一颗干瘪的刺柠果干,往日酸甜的味道此刻只剩下苦涩。她看着林玄苍白疲惫的侧脸和案几上那象征着绝望的空白账册,心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湖底。月光苔虽好,却远水解不了近渴。难道…真的要去“借”柳三娘的“柴火”?那紫瘟土…她下意识地看向院角那堆散发着不祥暗紫光泽的毒土,其上翻腾的毒雾比昨日更加浓郁,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哈欠。
黄伯抱着酒葫芦,慢悠悠地从藤椅里坐起。他似乎完全没感受到院内的绝望气氛,浑浊的老眼扫过案几上的空白账册,又扫过院角那堆紫瘟土,最后落在林玄手中那装着月光苔的寒玉小盒上,嘴角咧开一个带着酒气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啧…”黄伯咂咂嘴,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目光仿佛穿透了紧闭的院门,看到了坊市街头巷尾的景象,“…瓜吃完了…”
“…皮…都丢沟里了?”
“…可惜喽…”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抱着酒葫芦,一步三晃地朝着院门口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像是在梦呓:
“…肚子饿…眼发绿…”
“…捡块破瓦…能当碗…”
“…捡张烂纸…能糊墙…”
“…那香喷喷的瓜皮…”
“…擦擦干净…”
“…咋就不能…当钱使?”
他嘟囔着,拉开院门,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也带来了坊市底层那特有的、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食物馊味的喧嚣。他浑浊的老眼似乎无意地扫过街角几个正在垃圾堆里翻找发霉食物的瘦小身影,又回头看了看林玄,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洞悉世事的精光,随即又被醉意掩盖。
“…路…走窄了…”
“…光盯着…那点亮闪闪的石头…”
“…看不见…满地都是…活命的‘铜子儿’?”
话音未落,他已打着晃,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自顾自地踱出了院门,消失在杂乱的人流中。
“瓜皮…当钱使?”
“活命的铜子儿?”
黄伯那看似醉醺醺的呓语,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玄脑中那因绝望和执念而筑起的高墙!他猛地抬起头,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院门方向,仿佛要穿透门板,看清坊市街头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前所未有、离经叛道、却又闪烁着惊人智慧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海中疯狂燃烧起来!
灵石?没有!
原料?被卡!
月光苔?产量低!
但…瓜皮呢?翡翠碧玉瓜的瓜皮呢?!
那些被吃掉的瓜,瓜皮去了哪里?垃圾堆!臭水沟!被野狗拖走!被乞丐捡去舔舐残余的汁水!
那些瓜皮,曾经包裹着蕴含精纯木灵力和生命精气的瓜瓤!即使被丢弃,其上残留的气息,也绝非寻常垃圾可比!更重要的是,吃过翡翠碧玉瓜的人,必然记得那沁人心脾的滋味和神奇的灵力补充效果!他们对瓜皮,本身就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混杂着渴望与可惜的情绪!
而玄记,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灵石!是打破封锁,将辟谷薯这种能填饱肚子、蕴含微弱灵力的“战略物资”,精准地送到最饥饿、最需要它的人手中!送到那些被柳三娘、被执法殿忽略的、庞大的底层散修、苦力、乞丐、孩童手中!让他们成为玄记无形的壁垒和流动的耳目!
用瓜皮,换辟谷薯!以物易物,绕过灵石,绕过所有封锁!
“晚晴!”林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一扫之前的疲惫与绝望,“把库房里所有存粮,尤其是那些品相一般的、蕴含灵力最弱的辟谷薯,全部挑出来!立刻!”
苏晚晴虽然一时未能完全理解,但看到林玄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绝境中觅得生机的光芒——她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好!”转身便冲向储存杂物的角落。
林玄则大步走向院中那堆原本准备用来修补院墙的粗糙木板。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体内半步筑基的玄黄灵液灌注刀身,刀锋瞬间吞吐出尺许长的墨绿寒芒!他不再压抑力量,刀锋挥舞如风!
唰!唰!唰!
木屑纷飞!一块丈许长、三尺宽的粗糙厚实木牌,在墨绿刀光下迅速成型!
林玄丢开短刀,指尖蘸取早已磨好的浓墨,灵力灌注指尖,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都力透板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狂放不羁的野性!
十三个大字,如同惊雷炸响,跃然板上:
【凭任意瓜皮!换‘辟谷薯’一块!】
【玄记杂货铺!童叟无欺!】
字迹狂放,墨迹淋漓!尤其是“任意瓜皮”和“辟谷薯”几个字,写得格外巨大、醒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铁头大哥!”林玄沉声喝道。
早已被院内动静惊动、走到门边的铁柱立刻应声:“林兄弟,你吩咐!”
“劳烦你,扛上它!”林玄一指那散发着浓郁墨香和灵力波动的巨大木牌,眼神锐利如刀,“给我立到坊市最显眼、人流最杂的十字路口!立稳!立牢!让所有人都看见!”
“放心!”铁柱看着那惊世骇俗的木牌内容,虽然心头震撼,但林玄的命令就是铁律!他低吼一声,浑身肌肉虬结,轻松扛起那沉重的木牌,如同扛起一面战旗,轰然拉开院门,大步流星地冲向坊市喧嚣的中心!
……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青云坊市最繁华也最混乱的“三岔口”。这里是苦力、小贩、乞丐、游童的聚集地,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汗臭、廉价食物和垃圾发酵的混合气味。
突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面巨大的、散发着新鲜木屑气息和墨香的木牌,如同天外来物,被铁柱狠狠砸进三岔口中心一处松软的泥地里!尘土飞扬!
巨大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搞啥子名堂?”
“好大的牌子!”
“写的啥?俺不识字…”
好奇、疑惑、麻木的目光聚焦过来。当一些粗通文字的人,磕磕绊绊地将木牌上那惊世骇俗的内容念出来时——
“凭…凭任意瓜皮!换…换‘辟谷薯’一块?!玄记?!”
“啥?!瓜皮换薯?疯了吧?”
“辟谷薯?是不是玄记以前卖的那个?吃一块能顶一天饿,还有点力气那个?”
“瓜皮?翡翠碧玉瓜的皮?!”
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轰——!!!
整个三岔口彻底炸开了锅!
“瓜皮?!老子昨天刚在醉仙楼门口捡了半块!还沾着点红瓤呢!”
“我我我!巷尾王寡妇家倒的垃圾堆里,有好几块!昨晚野狗拖走一块,还剩好几块呢!”
“快!快去垃圾堆翻翻!那玩意儿平时谁稀罕啊!”
“等等我!我知道东头臭水沟里飘着几块大的!”
人群彻底疯狂了!那些原本在墙角晒太阳、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乞丐,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绿光,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四面八方!那些在街边玩耍、面黄肌瘦的孩童,发出兴奋的尖叫声,如同撒欢的野狗,冲向每一个记忆中有丢弃瓜皮的角落!甚至连一些衣衫褴褛的苦力和小贩,也顾不得手头的活计,加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寻宝”大军!
整个坊市底层,瞬间上演了一场荒诞却又震撼的奇观!
大街小巷,垃圾堆旁,臭水沟边,屋檐墙角…无数身影在疯狂翻找、挖掘、争抢!目标只有一个——翡翠碧玉瓜的瓜皮!
一块沾着泥污、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瓜皮,被一个瘦小的乞丐从野狗嘴边硬生生抢了下来,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
一个满脸污垢的孩童,半个身子探进臭水沟,捞出一块泡得发白的瓜皮,兴奋地举过头顶,发出胜利的欢呼!
两个乞丐为了墙角半块干瘪的瓜皮扭打在一起,状若疯魔!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垃圾堆,瞬间成了人人争抢的“金矿”!
不到半个时辰!
玄记小院那扇紧闭的院门,被汹涌的人潮拍得砰砰作响!
“开门!换薯!我有瓜皮!”
“我也有!新鲜刚捡的!”
“让我先换!我捡了三块!”
铁头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外面黑压压、群情激奋的人群,尤其是那些高举着各种肮脏、残缺、甚至散发着异味的瓜皮的手臂,饶是他神经粗大,此刻也有些头皮发麻。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别挤!”铁柱粗声吼道,勉强维持着秩序。
院门终于打开一条缝。苏晚晴站在门内,强忍着扑面而来的复杂气味,看着门外那无数双充满渴望、饥饿、甚至疯狂的眼睛,以及他们手中高举的“货币”——那些形态各异的瓜皮。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稳定:
“排队!出示瓜皮,无论大小、新旧、是否残缺,皆可换取辟谷薯一块!”
一个浑身脏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乞丐,颤抖着将一块只有巴掌大、沾满泥污的干瘪瓜皮递了过来,眼中满是忐忑和卑微的希冀。
苏晚晴没有任何嫌弃的神色,平静地接过那块散发着馊味的瓜皮,转身从身后箩筐里拿起一块拳头大小、表皮粗糙、却散发着微弱谷物清香和土灵气的灰褐色薯块——辟谷薯,递了过去。
老乞丐用颤抖的、乌黑的手接过那块沉甸甸的辟谷薯,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猛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的口感,微弱的土灵气混合着淀粉的甘甜涌入饥肠辘辘的胃袋!
“真的…是真的!”老乞丐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他抱着那块能救命的薯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玄记小院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连滚爬带地挤出人群,躲到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这一幕,如同烈火烹油!
“换到了!真的换到了!”
“玄记没骗人!瓜皮真能换吃的!”
“快!快排队啊!”
人群彻底沸腾了!秩序在饥饿的本能面前变得岌岌可危,但在铁柱的怒吼和苏晚晴那平静而坚定的目光下,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如同一条渴望生存的巨龙,在玄记小院门口迅速成型!无数块肮脏的、残缺的瓜皮,被递进院门,换走一块块救命的辟谷薯!
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坊市底层!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三岔口,涌向玄记小院!
……
灵膳居,顶层雅阁。
柳三娘正对着一面水银镜,精心描画着眉毛。贴身侍女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古怪地低声禀报:“夫人…坊市里…出怪事了…”
“嗯?”柳三娘头也不抬,语气慵懒,“又是玄记那穷酸小子搞什么幺蛾子?卖血还是卖肾了?”
“不…不是…”侍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是…是瓜皮…”
“瓜皮?”柳三娘手一抖,眉笔在眉梢划出一道难看的痕迹。
“玄记…玄记在街口立了个大牌子,说…说凭任意翡翠碧玉瓜的瓜皮,就能换一块辟谷薯!现在…现在整个坊市的乞丐苦力都疯了!满世界找瓜皮!玄记门口…排队都排到三条街外了!”
啪嗒!
柳三娘手中的眉笔掉落在地,摔成两截。她猛地转过身,精心描绘的脸上充满了错愕、荒谬,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怒!
“瓜皮…换薯?他林玄…是疯了吗?!辟谷薯再贱也是灵植!瓜皮…瓜皮那是垃圾!”她尖利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他想干什么?!用垃圾填饱那些贱民的肚子?他哪来那么多辟谷薯?!”
她冲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坊市街道上,汹涌的人潮如同黑色的洪流,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玄记小院涌去!无数衣衫褴褛的人高举着各种脏污的瓜皮,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原本被执法殿严密控制的几条通往玄记的街道,此刻被这由最底层蝼蚁汇成的洪流彻底冲垮!那些奉命封锁路口的护卫,在人潮的冲击推搡下,如同怒海中的小舟,狼狈不堪,连维持自身站立都困难,更遑论执行封锁命令!
“反了!反了!”柳三娘气得浑身发抖,精心梳理的发髻都歪了,“刁民!都是刁民!林玄!你这招…太毒了!”她终于看明白了。林玄用最低廉的代价(那些垃圾瓜皮),精准地撬动了最庞大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力量(饥饿的底层),不仅瞬间瓦解了封锁,更将玄记的名望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这哪里是做生意?这是用垃圾在发动一场无声的战争!
……
玄记小院内。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低阶辟谷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院门外鼎沸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进来。
林玄没有去看门口那换薯的长龙。他站在院中,看着铁头和王伯不断将一筐筐肮脏的瓜皮搬进来,堆在角落。那些瓜皮散发着各种异味,形态丑陋,如同垃圾山。
但他的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拿起一块沾着泥污的瓜皮,指尖墨绿灵力流转,轻易抹去污垢,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翡翠碧玉瓜的微弱木灵气息。
“垃圾?”林玄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狂野的弧度。他抬头,看向坊市深处,仿佛穿透重重阻碍,看到了灵膳居中柳三娘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看到了执法殿里厉无锋那铁青的面容。
“在我这里…”
“没有垃圾。”
“只有…”
他猛地攥紧手中的瓜皮,眼神锐利如刀,穿透苍穹!
“…你们看不懂的…”
“…货币战争!”
头顶,“天命反派”的熔金篆文幽光疯狂闪烁,裂痕中的灰气骷髅虚影啃噬的动作骤然停滞!它第一次,仿佛带着一丝惊愕与难以理解,死死“盯”着林玄手中那块肮脏的瓜皮!那幽光剧烈地扭曲着,如同紊乱的信号,最终化为一道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血色流光,狠狠刺入林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