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学堂后院的葡萄架下,楚知夏正蹲在地上,教囡囡用树枝在地上画小鸡。
突然就听见,小桃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公主!大事不好!宗人府的人坐着八抬大轿,把学堂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楚知夏手里的树枝“啪”地折断,起身时带翻了旁边的竹筐。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眼神,跟她以前在大学课堂上,怼那些顽固教授时一模一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子呛人的檀香混着官威就涌进来。
领头的王大人穿着绣着孔雀的官服,头上的水晶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用力甩了下马蹄袖,青砖地都跟着震:“楚公主!你好歹是皇室的人,怎么带头教女人造反?这不是明摆着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吗?”
说着掏出一叠奏折,“瞅瞅,这些弹劾你的折子,可都是朝中大佬联名写的!”
“王大人消消气,先喝碗绿豆汤降降火。”
楚知夏笑着,让小桃端来碗汤,碗里的冰块撞得叮当响。
“听说您夫人的绣庄,接了宫里的单子?能把生意做到紫禁城去,这本事可不一般啊。”
王大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脚在地上来回蹭:“妇道人家的事儿,提它作甚......”
“内宅的事儿,才藏着大道理呢!咱们京城好歹是皇城根儿,总不能连听女人说句话的肚量都没有吧?”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林玉如跌跌撞撞冲进来,头发散了一半,旗袍上全是泥点子:“公主!出大事了!城西布庄把三十匹洋布全退回来了,说跟不守妇道的人做生意,丢人现眼!”
她抖着手里的退货单,指甲都掐进纸里,“这可是,咱们磨了半年才谈成的生意啊!”
王大人得意地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阴阳怪气地说:“楚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现在把互助会散了......”
“散了?”楚知夏突然笑出声,笑得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她大步走到屋檐下,阳光透过袖子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阿巧被丈夫用烟袋锅,烫得满身疤的时候,你们在哪?芸娘表姐被活活逼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现在我们就想讨个公道,就要被骂成不守妇道?”
周围的官员们开始交头接耳,有的低头抠着衣服上的纽扣,有的拿扇子挡住脸。
楚知夏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伤疤——那是她为了救人留下的:“就因为这道疤,我才知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守那些吃人的破规矩!”
就在这时,学堂大门“砰”地被撞开。
阿巧举着菜刀冲进来:“谁敢解散互助会,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她头发乱糟糟的,“张大柱他爹带人砸了我家灶台,说女人就该跪着做饭!我......我把他的烟枪给砍成了八段!”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只有王大人的翡翠扳指“啪嗒”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楚知夏慢慢走到阿巧身边,轻轻按住她发抖的手:“别怕,咱们说好了,有事儿一起扛。”
她转头盯着脸色铁青的官员们,“各位大人,非得把我们逼到这地步才满意吗?”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树上的蝉叫得更刺耳了。
王大人弯腰捡起扳指碎片,袖口下露出一角,绣着莲花的手帕——一看就是苏绣的针法。
他张了张嘴,最后啥也没说,一甩袖子带人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林玉如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这下全完了......”
楚知夏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还记得咱们按手印那天说的话吗?这双手既能算账绣花,也能把旧规矩撕个稀巴烂。”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暴风雨要来了,但咱们不怕。”
楚知夏望着乱哄哄的人群,姐妹们脸上还挂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林玉如攥着退货单的手还在发抖,阿巧怀里的囡囡又开始小声啜泣。
她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动作是她在现代讲课时,遇到棘手问题常做的习惯。
“都别急着愁。”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王大人能拿规矩压咱们,咱们就拿真事儿顶回去。”
林玉如抬头抹了把脸:“真事儿?谁听啊?那些老爷们只信奏折上的话。”
“不找老爷们。”
楚知夏弯腰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找街坊四邻!找那些每天路过学堂的挑夫、小贩、买菜的大婶!咱们在学堂门口搭个台子,不用红绸绿缎,就用门板拼一个,让姐妹们轮流站上去——”
她猛地提高声音,惊得树上的蝉都停了声:“把自己的日子掰开揉碎了说!阿巧你说说,每天烧火做饭手泡成什么样;春喜讲讲卖花时被人掀了篮子的委屈;芸娘表姐要是还在,也该说说,心里有多苦!”
阿巧抱着囡囡往后缩了缩:“站那么高说这些……人家会笑咱们疯癫的。”
“笑?”楚知夏冷笑一声,这神态像极了她在现代课堂上,驳斥顽固观点时的模样。
“让他们笑!笑完了总得想想——为啥阿巧的胳膊会留疤?为啥林姐挣了钱却看不着账本?这些事藏在门背后是家丑,摊在太阳底下,就是道理!”
她突然抓住林玉如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对方粗糙的掌心:“你以为洋布商退货是怕丢面子?他们是怕咱们把窗户纸捅破,让更多女人醒过来。
可咱们偏要捅!让全城都知道,女人不是只会哭哭啼啼,咱们的故事里有血汗,有盘算,有比那些酸文假醋更硬气的骨头!”
林玉如的眼睛慢慢亮起来:“搭台子……让大伙儿都听见?”
“对!”楚知夏在圆圈里画了个小人,“不用讲大道理,就说家常话。
你说怎么跟洋行讨价还价,我说怎么把碎布头拼成花被面,让那些说‘女人家懂什么’的人听听——咱们懂的,比他们多着呐!”
她转身看向围过来的姐妹们,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怯懦或愤怒的脸:“这台子不是戏台,是镜子。照照那些欺负人的嘴脸,也照照咱们自己——咱们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是能扛事、能挣钱、能把日子过明白的活人!”
阿巧撸起袖子:“搭!我先搬门板去!”
楚知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就像当年在大学课堂上,提出一个颠覆传统的论点时那样。
她知道,这台子搭起来,就不是简单说故事了,这是把个体的苦难变成群体的声音,是最朴素也最有力量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