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清远县衙已经响起了熟悉的钟鼓声。苏明远按例在卯时起床,梳洗完毕后来到书房。昨夜的梦境仍然历历在目,那种三重身份交融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他没有急着处理今日的公务,而是铺开宣纸,研墨提笔。昨夜的感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既然郑怀远提到了他的文章,那么就让他写一篇真正能够表达内心的文字吧。
浮沉者,人生之常态也。他在纸上写下第一句,然后停笔沉思。
三年县令生涯,他经历了从初来时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得心应手,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浮沉。更深层的浮沉,则是他在三重身份间的游移和最终的整合。
他想起刚到清远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对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连最基本的官场礼仪都要小心翼翼地学习。第一次升堂断案时,他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露出破绽。那时的他更像是一个演员,在努力扮演着苏明远这个角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角色逐渐内化为了他的一部分。当他第一次成功调解了两个村庄的水利纠纷时,当他看到推广的新农具让百姓们露出笑容时,当他听到下属们发自内心地称赞他的施政时,那种成就感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人之浮沉,如舟行水上,既要顺应水势,又要把握方向。他继续写道。
这句话包含了他对官场生存的理解。三年来,他学会了在坚持原则和灵活应对之间寻找平衡。比如在推行新政时,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急躁冒进,而是先小范围试点,证明效果后再逐步推广。这样既避免了激起反弹,又达到了改革的目的。
他想起去年的那次旱灾。按照常规做法,应该上报州府请求减免赋税。但苏明远却另辟蹊径,一方面组织百姓修建水利工程以工代赈,另一方面动员富户捐粮接济贫民。结果不仅渡过了难关,还改善了水利设施,为今年的丰收奠定了基础。
这种做法在当时引起了很大争议。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说他不按章程办事。但最终的效果证明了他的判断,连州府都对此大加赞赏。
然浮沉非无序,乃有其道也。笔尖在纸上游走,苏明远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他开始理解,自己的三重身份其实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现代学者的身份给了他超越时代局限的视野,让他能够看到许多当时人看不到的问题和机会。初来者的身份让他保持着谦逊和学习的心态,不至于因为一点现代知识就妄自尊大。而县令的身份则给了他实践理想的平台,让他的知识转化为现实的改变。
他想起在推广新式农具时遇到的阻力。起初,他试图用现代的科学道理说服农民,结果收效甚微。后来他改变策略,先找了几个有威望的老农试用,让他们用传统的话语来解释新工具的好处。这种做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新农具很快就推广开了。
这件事让他明白,知识的传播不是单向的灌输,而是需要找到不同文化体系的共同语言。他的现代知识需要翻译成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形式,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知往者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他写下这句话时,想起了昨夜梦中三个自己的对话。
过去的无法改变,但未来仍然可以塑造。他不需要为自己的复杂身份感到困扰,相反,这种复杂性正是他的优势所在。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够同时具备如此宽广的视野和深刻的现实感。
正在这时,师爷赵文渊敲门进来:大人,州府的官差到了,说有急件要呈递。
苏明远点头:请他进来。
州府官差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恭敬地递上公文:苏大人,这是知州大人的手谕,说是急件,要您亲自过目。
苏明远接过公文,展开一看,顿时眉头微蹙。原来是州府通知,朝廷即将派遣考察官员到各地巡视,重点考核地方官员的治理成效和品行德操,以选拔优秀人才充实中央机构。
何时到达?苏明远问道。
约在半月之后,具体日期尚未确定。官差回答。
苏明远点头,给了官差一些路费打发走了。赵文渊在一旁忧心忡忡:大人,朝廷派人考核,这可是大事。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苏明远平静地问。
比如整理一下政绩册,修缮一下县衙,还有那些不太好看的账目......赵文渊小心翼翼地说。
苏明远摇头:不用。我们平时怎么做,考核时就怎么做。政绩是做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赵文渊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苏明远坚定的神情,只好点头应是。
等赵文渊离开后,苏明远继续提笔写作。朝廷的考核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他仕途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但他不会为此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浮沉有时,进退有度。他在文章中写道。君子之浮沉,非随波逐流,乃审时度势而后动。
这句话表达了他对即将到来的考核的态度。他不会刻意迎合考核官的喜好,也不会隐瞒自己施政中的不足。三年来的工作有目共睹,成绩和问题都清清楚楚。如果这样的真实表现还不能获得认可,那说明朝廷的选拔标准可能有问题。
他想起现代企业管理中的一个概念:真正的领导者不是没有缺点的完人,而是能够正视自己的不足并持续改进的人。在这个崇尚完美表象的古代社会,敢于坦承不足反而可能是一种优势。
午时已过,苏明远放下笔,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这篇《浮沉录》已经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其中既有对过去三年经历的回顾,也有对自身身份认同的思考,更有对未来道路的展望。
他将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发现其中竟然自然地融合了现代的理性思辨和古代的文学表达。这种融合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在他整合了三重身份之后的自然流露。
或许,这就是我独特的文风吧。他自语道。
这时,管家王伯端着午膳走了进来:老爷,该用饭了。您从早上就在写字,一定累了。
苏明远看着桌上简单却精致的饭菜,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三年前刚来时,他还会想念现代的食物,现在却觉得这些古朴的菜肴更有味道。
王伯,你觉得我这三年变化大吗?苏明远忽然问道。
王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老爷当然变化大了。刚来时您总是愁眉苦脸的,现在却是神采奕奕。而且以前您做事总是犹豫不决,现在却是果断干练。
那你觉得我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当然是变好了!王伯毫不犹豫地说,现在的老爷更像一个真正的父母官,百姓们都说您是清远几十年来最好的县令。
苏明远点头,心中涌起暖流。也许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县令,但在这个小小的清远县,他确实做出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那些受益的百姓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
饭后,他将《浮沉录》抄录了一份,准备寄给几个文坛友人。他想知道,这种融合了多重身份的文字,会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引起怎样的反响。
而在文章的最后,他写道:人生如浮萍,身世若游丝。然而正因其浮沉不定,方显其珍贵。吾愿在这浮沉的人世间,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安身立命之所,既不负天地,也不负内心。
这句话,可以说是他对过去三年的总结,也是对未来人生的宣言。无论将来走向何方,他都会带着这种复杂而统一的身份,在历史的长河中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夕阳西下,苏明远走到县衙的后花园中。三年前他刚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现在却是绿树成荫,花香阵阵。这个小小的变化,象征着更大的变化。
就像他自己一样,从一个迷茫的穿越者,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县令。这种成长不是否定过去,而是整合过去,用更加成熟的心态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