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红灯,在南城破损的箭楼上,如同三滴凝固的鲜血,在沉沉的夜色中幽幽亮着。它们的位置十分刁钻,从城内大部分角度难以察觉,唯有从联军大营特定的方位望去,才能清晰地捕捉到那微弱却致命的信号。
袁府书房内,袁敖如同一尊泥塑木雕,坐在黑暗中,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悬挂红灯的决定,抽空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袁氏数代清名,汝南乡梓之望,都将被他亲手葬送。但为了祠堂里的牌位,为了族中数百口人的性命,他别无选择。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二更天了。
许劼同样在自己的府邸中坐立不安,既盼着三更天快些到来,又恐惧着城门洞开那一刻的混乱与未知。他反复检查着早已准备好的、用于在乱军中表明身份的白色布条,冷汗浸湿了内衫。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中军帐。
一名哨探无声无息地潜入,跪地低语:“吴帅,南城箭楼,三盏红灯已挂。”
正与陈盛全对着地图做最后推演的吴广德,独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精光,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好!鱼儿上钩了。”
陈盛全霍然起身,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狰狞:“他娘的!总算等到了!广德兄弟,下令吧!”
吴广德却异常冷静,摆手制止:“陈兄稍安勿躁。信号已至,但时机未到。”他指着地图上南门的位置,“袁、许等家或许能设法影响甚至控制部分城门守军,但孙铭绝非庸才,必有后手。我军若贸然全军压上,易中埋伏。需里应外合,方能一举成功。”
他沉声下令:
“一,命挖掘地道的弟兄,加快速度,不惜代价,务必在拂晓前完成最后阶段,将火药、柴草运抵城墙正下方待命!这是破城的根本,亦是给守军最大的‘惊喜’!”
“二,命前营精锐,分为三队,人衔枚,马裹蹄,悄然运动至南门外预定区域潜伏。待城门有变,或地火冲天之时,方可全力突击!”
“三,命各部做好准备,但无我号令,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他的部署,狠辣而谨慎。既利用了世家的投诚,又将破城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不可靠的内应上。
命令迅速传下,庞大的联军机器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运转。前营最精锐的数千悍卒,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寨,潜行至离南门更近的出击阵地。地道之中,得到死命令的工兵和壮丁们,几乎是用生命在挖掘,泥水、汗水、甚至血水混合在一起,支撑的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挖掘的速度确实提升到了极限。
城头之上,孙铭心神不宁。他加强了巡哨,尤其是南门一带。他也隐约听到了关于地底挖掘声的更多报告,但监听坑的挖掘进展缓慢,无法准确定位。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下令所有军官必须坚守岗位,士兵衣不卸甲,枪不离手。
然而,连日的疲惫、饥饿、恐惧,早已让这支军队的纪律变得千疮百孔。尤其是在南门附近,一些隶属于袁、许两家的中下层军官,已经接到了隐晦的指令,他们目光闪烁,刻意放松了某些区域的警戒,或将原本布防的兵力进行了微妙的调整。
三更梆响!
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敲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南门内侧,一片死寂。负责看守城门的一部分士兵,被他们的上司以“轮换休息”或“加强城墙防御”等借口调离。剩下的人中,不少也早已被暗中说服或威逼利诱。几名袁家的心腹家将,带着数十名精锐部曲,手持利刃,悄然靠近了门闸。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名忠于孙铭的队正察觉到了不对劲,带着几名亲兵赶来查看,正好撞见袁家家将试图放下门闸!
“你们干什么!”队正厉声大喝,拔刀出鞘。
“动手!”袁家家将见事已败露,不再犹豫,狞笑着挥刀扑上!
刹那间,南门内侧爆发了激烈的内讧!忠于王府的士兵与叛乱的世家部曲厮杀在一起,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垂死惨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不好了!南门内讧!有人叛变!”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划破夜空,传遍了城头。
孙铭正在不远处的城楼督夜,闻声脸色剧变,心猛地沉了下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亲卫队!随我去南门平叛!其他人,坚守岗位,防止敌军趁乱攻城!”孙铭嘶吼着,拔出佩剑,带着身边最后的核心力量,冲向混乱的南门。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孙铭带人冲下城头,与叛军激战的同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远比雷霆更恐怖的巨响,从地底深处猛然爆发!联军地道终于挖到了预定位置,并成功引爆了堆积的火药和易燃物!
刹那间,地动山摇!南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如同被巨人之手从下方猛力掀动,墙体猛地向上拱起,随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砖石横飞,烟尘冲天,轰然塌陷出一个长达数丈的巨大缺口!破碎的砖石和守军的尸体被抛向空中,又如同雨点般砸落。
地火焚城!
巨大的爆炸声和城墙的崩塌,成为了联军总攻的信号!
“杀——!”
潜伏在城外的联军前营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从黑暗中汹涌而出,直扑那刚刚形成的、散发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城墙缺口!与此同时,南门也在叛军的里应外合下,被缓缓打开!
汝南城,这座坚守了多日的孤城,在背叛与地火的双重打击下,其最坚固的防御,于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孙铭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巨大的缺口和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看着身边仍在与叛军厮杀的、却已面露绝望的部下,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啸,挥剑冲向那无边无际的敌潮……
裂城之夜,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