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
“崔锦心……倒也不算太笨。” 安心懒洋洋地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随意拨弄着一支狼毫笔,任其在指间滴溜溜打转。
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至于崔国公夫人……她心中所求的答案,自会亲自去问个分明……届时,我倒要瞧瞧,她将如何面对我这个‘亲女’?”
那“亲女”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言罢,她倏地侧首,望向侍立一旁的无双,黛眉微蹙:“哥哥的信怎的还未到?莫非是驿使不小心……将信给遗失了?”
无双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忙眨了眨眼,强自镇定地回道:“姑娘多虑了,您遣的驿使,乃是王爷特意拨来的专驿,脚程迅捷,所行皆特殊通路,远非凉州寻常驿使可比,想必是路上耽搁了。”
“嗯……言之有理。” 安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她原想说让哥哥的信也走她这条更快的路子,又觉不妥——镇北王与凉州的书信往来,多是军国要务,她这般频频占用公共资源,未免太不知分寸。
看来日后……还是少写些为妙,待边关彻底宁定再说吧。
她哪里知晓,她的信与安定的信,走的本就是同一条隐秘途径,皆经无忧阁之手。
而安定寄给她的所有家书,此刻都被压在无忧阁阁主楚洛宸的案头之上。
京城某别院。
楚一悄然入内,将今日新收到的家书恭敬呈上:“主子,信。”
楚洛宸接过那封写着“安心亲启”的信笺,目光扫过熟悉的字迹,鼻间溢出一声冷哼:“哼,镇北军的先锋营何时如此清闲了?还有闲情逸致,无聊地写这些……”他指尖划过信纸,语气愈发不耐,“吃了么,喝了么,睡了么,问的皆是些饮馔起居,鸡毛蒜皮之事,写尽是些无用的废话!”
若真有心,何不置办些绫罗绸缎、珍馐美味、锦衾暖被送来?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
不像他,把她需要的一应用品暗中都送进了崔国公府,连给安定写信的毫笔都是他从徽州重金买的。
也没见他邀功炫耀。
偏生那个不争气的丫头,看不到他的心意,还日日翘首以盼,等着被人用这些虚言哄骗!
楚一:谁有您大方,做好事不留名。还怪别人不知您心意。
眼见楚洛宸指下信笺已微微起皱,楚一心头一跳,连忙低声提醒:“主子,信……皱了,到时小殿下会生疑的。”
楚洛宸闻言,一道冷冽的眼风立时扫向楚一。
死亡凝视,让楚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急中生智,忙岔开话头:“主……主子,您预备何时入宫?”
楚洛宸这才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覆着银色面具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又带着几分恶意的弧度:“不急,再等等……届时,给他们一个‘惊喜’才好。”
京城某茶楼,临窗小阁,竹帘半卷,隔绝了市井喧闹声。
国丈郑方敬与崔国公相对而坐。
紫砂小壶吐着袅袅白气,两人各自执起面前的定窑白瓷盏,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郑方敬放下茶盏,指腹在光滑的杯沿上轻轻划过,脸上堆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国公爷,恭喜啊,明珠蒙尘终得返,骨肉团聚实乃大喜。” 他目光如钩,紧紧锁住崔国公的神情。
崔国公眼皮也未抬,只专注地看着盏中碧绿茶汤,声音平淡无波:“多谢国丈挂怀。” 姿态沉稳,滴水不漏。
郑方敬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这声‘谢’,国公爷当谢镇北王才是。若非他,令千金此刻怕仍在民间流落。”
他刻意加重了“镇北王”三字,如同投石问路。
崔国公终于抬眼,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看向郑方敬,眉峰几不可察地微挑:“国丈今日约见,想必非为道贺,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郑方敬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笑意却更深了些,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国公是明白人,太后……对今上早已不满,此番镇北王携功而返,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然,太后终究是慈母心肠,一时……怕是难下决断啊。”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你我身为臣子,当为太后分忧,助她……下定决心才是。”
崔国公不动声色,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哦?如何相助?” 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天气。
郑方敬见他不接招,心头火起,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索性将话挑得更明:“国公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只需……让陛下‘得偿所愿’即可。” 他特意在“得偿所愿”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阴鸷。
崔国公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陛下夙夜忧勤,所愿自然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此乃臣子本分,何须‘相助’?”
“你!” 郑方敬险些失态,强压怒火,想到女儿的嘱托与太子未来的九五之位,只得咽下这口气,索性捅破窗户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诱惑与威胁:“崔国公!明人不说暗话!老夫就不信,你愿意见到镇北王染指那至尊之位!若镇北王问鼎大宝,那时你有把握护住崔国公府?不如趁此刻乾坤未定,雷霆一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身体前倾,几乎凑到崔国公面前,“‘他们’——自然包括镇北王,也包括……那位坐在龙椅上的!
“只要北境狼烟一起,镇北王必得离京北上!恰在此时,陛下……勾结鞑靼之事败露。”说到此,他故意顿了顿,果然看到了崔国公变了脸色。
郑方敬未做解释,接着说:“太后岂会再心慈手软,陛下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吗?届时太子殿下顺理成章监国理政,自有手段让那镇北王……有去无回!”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崔国公,抛出了最后的砝码:“待太子登临大宝,您崔国公府……依旧是这大晋朝最煊赫的柱石!一门双国公的荣耀,未必不能重现!”
阁内一片死寂,唯有茶炉上水汽微沸的轻响。
崔国公垂眸,凝视着杯中已凉的残茶,交叉转动的大拇指不知何时已停,无人能窥见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寒冰,还是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