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雅间。
窗外暮色四合,
楚洛宸斜坐在窗框上,神色淡淡,索然看着街面上行人匆匆。
已经拆了绷带的手指,骨节分明,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青瓷茶杯。
他在等人。
等安心。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安定。
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口中的唯一的哥哥。
唯一……
呵呵……
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可不是唯一么。
楚洛宸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定出现在楼下。
他面色沉郁,顶着风雨走在大街上,周身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凄萧索。
哼,一个与安心毫无关系,却白白霸占了安心十三年的便宜哥哥,难受个什么劲?
装模做样。
安定进了客栈。
很快楼梯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沉闷,压抑。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一步一步越来越重。
“踏……踏……踏……”
每一步都踩在楚洛宸的神经上。
又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撕扯着他的皮肉。
心底那股暴戾的邪火“腾”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红。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薄薄的瓷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终于在安定脚步落在雅间门口时,彻底爆发起来。
“嘭!”
雅间的门毫无征兆的在他眼前打开。
安定脚步一顿,抬眸望去。
就见到一个半面戴着银质面具,浑身都散发着阴翳气息,气势迫人的俊美少年。
是他!
楚洛宸没有动,依旧斜坐在窗框上,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两口寒潭,死死锁在安定身上。
那眼神里有愤怒的火焰,有死寂的冰冷,
冰冷之下翻涌着浓稠的、足以将人吞噬的杀意火焰。
安定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敌意,他眉头微蹙,手摸上腰间的短刀,带着一丝不解和警惕迎上楚洛宸的目光。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万丈深渊。
没有言语。
只有无声的较量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楚洛宸的指尖依旧死死扣着那可怜的茶杯,细微的裂痕开始蔓延。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毁天灭地”的危险气息。
安定心头一紧,压低眉眼,双眸半眯,脚尖微转,手掌紧握刀柄,是防御也是进攻。
他从那日去凉州路上看到楚洛宸的第一眼,就心生不适与抵触。
今日面对面,这种感觉更甚。
他不知少年是谁,也不知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不惧。
安定的反应落在楚洛宸的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楚洛宸手中的青瓷茶杯,终于承受不住那狂暴的力量,在他指间碎裂开来。
锋利的瓷片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鲜红的血珠瞬间沁出,顺着苍白的指缝蜿蜒滴落。
楚一,楚二各自站在门后,感受着主子几近疯狂的怨怒。
焦急而又无奈。
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闭上眼,一人一侧,“啪!”把门关上。
两人之间无声的硝烟,骤然被打断,隔绝成两个世界。
一个眼神阴鸷如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一个目光沉静如深潭,带着不解却不肯低头的倔强霸气。
隔着木门两两相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刃的锋利,仿若要把木门刺透。
直到……
“哥,咋啦?”铁柱背着行囊,不明所以地顺着安定的视线望向雅间的门,“里面有认识的人?”
安定久久没有回答,视线依旧落在门上。
久到铁柱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沉声道:“没事。”
话落就利落转身下楼。
铁柱赶紧追上,“哥,房间我退了,这里的房费太贵了,我订了另外一家,房费少一半,这客栈的老板还不错,按时辰收了点钱……”
安定脚下生风,他要去查面具少年的身份。
在入营前查清。
那种剑悬在头上的危机感,他很不喜欢。
君木不愿离开,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定感觉自己仿若陷入了天罗地网。
密密麻麻让他窒息。
他找到魏来,打听面具少年的消息。
魏来面色凝重,良久才道:“他是当今七皇子……陆承泽……毓皇贵妃的养子……”
另一边,继昌客栈雅间内。
空气仿若凝固,似被抽成了真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楚一,楚二跪在地上,冷汗已浸透后背。
楚洛宸抬手看着不断滴血的手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就是用这只手差点掐死了安心。
当时,安心应该很疼吧。
所以她才不愿见自己的吗?
耳边又想起了镇北王的那句:她不愿见你,她说她这辈子只认安定一个哥哥。
平静的陈述带着最血腥的残忍。
如同母妃薨逝时的钻心之痛再次席卷全身。
母妃那常含忧愁的眼睛,只有在看到他和扶着孕肚时才有几分笑意。
母妃曾问他,希望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回答,弟弟。
母妃问他为什么?
他不解,反问,宫里的娘娘们不都希望生皇子,母凭子贵吗?
母妃摸着他的头笑着说:“母妃希望是个妹妹。”
他又问:“为什么?”
“因为,妹妹才能在宫里安稳长大,与你作伴。”
他看到了母妃眼底里的忧伤与落寞,脱口而出:“以后,我保护妹妹!”
母妃眼中带泪:“好,我们承泽最厉害了,肯定能保护好妹妹。”
可,结果呢。
母妃被人以发现疑似楚家血脉为由,哄骗到凉州。
为了让皇帝放她出宫,她跪在勤政殿前一夜,差点小产。
皇帝这才同意她在崔国公夫人的陪同下前来。
母妃应该预感到了什么,把身边得力的人都留在了他身边。
楚家最后的底牌也交到了他手里。
告诉他:“泽儿,要乖,好好活下去,哪怕苟且偷生也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冲出这座牢笼,自此龙投大海,虎奔高山,自由自在。”
可他的人生,早已在母妃薨逝的那刻起,彻底沉入黑暗,只剩下粘稠的血腥和冰冷的杀戮。
支撑他活到现在的,除了对那个寡廉鲜耻皇帝的刻骨恨意,还有就是找到妹妹、偿还罪孽的执念。
董疯子说狸猫换太子,在宫里不稀罕。
万一呢,万一妹妹活着呢。
于是他带着万分之一渺茫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