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花厅。
镇北王端坐主位,蟒袍玉带,更显气势,威严如山岳压顶。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奉上,银箸玉盏,光可鉴人,
“动筷吧,随意些!”
安心看着满桌子的菜,感叹,不愧是王爷,这逼格。
果然是王权富贵逼人眼。
即便镇北王名声再好,骨子里依然有着王室的矜贵与娇奢。
管家似乎知道她想什么,立在一旁笑道,“王爷知道小姐今日来,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王爷节俭,往日哪怕年节时也不曾如此丰盛。”
镇北王扫了他一眼。
“老奴多嘴。”
安心心中有疑虑,但因没吃早餐,五脏庙早已经叫嚣了。
而且看哥哥的样子,不准备此时走,那他就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安定一直很安静,净手后就帮安心夹菜,剥虾,挑鱼刺。
安心吃的心安理得,安定伺候的理所当然。
镇北王眼底闪过一丝惊愕,管家更多的是对安定的认可,赞许。
幸好,安家有个安定,安定也是个会疼人的,让小姐的日子不算太艰难。
但看到安心的穿戴又心疼起来。
即便安定心疼又怎样,小姐总归是受罪了。
本是金枝玉叶,享万民供养,却在乡野之地穿着粗布荆钗,吃的也是粗茶淡饭。
“心儿爱吃虾,但不爱剥皮,虾壳太硬,虾须及虾脚容易扎到手,而且心儿不喜欢手上沾到油腻的东西,”
“鸡蛋,不喜蛋黄,蛋黄太干,不好下咽,所以鸡蛋无论是煮还是煎都要溏心的,也可把蛋黄掺在小米粥里。”
“心儿喜欢吃鱼,但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嗓子,若不帮她把鱼刺挑干净,她不会主动吃鱼。”
“心儿不喜甜食,汤药之后的糕点要少糖……”
“心儿晚上喜欢喝粥,很少吃干饭。”
“心儿怕狗……”
“心儿不会水,去水边身边一定不能离人……”
“心儿招蚊子,晚上记得帮她熏香……”
镇北王:“……”
安定神色专注地剥着虾皮,语调平缓,不急不徐,语气稀松平常的好似在说今日的天气。
这是他的日常,十几年下来,照顾安心成了本能。
话无需思考,脱口而出。
动作几乎是肌肉记忆,做起来行云流水。
整个花厅除了他的声音寂静一片。
直到安心面前碗里的虾都满溢出来,他都毫无察觉。
“哥哥!”
安心眼圈红红的喊了一声。
小鹿般的眼里水波粼粼。
“怎么了?怎么哭了?”
安定抬头,有一瞬的茫然,视线落在安心发红的眼尾,瞬间回神。
忙放下手里的虾,来不及擦手,用手腕按住安心的肩膀,一脸紧张地上下打量着她,“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吃到了什么脏东西?”
说看看向桌上的饭菜,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让心儿吃了不能吃的东西。
镇北王:“???”
刚还有些动容的镇北王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安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安心身上,根本没发觉到他的变化。
“心儿花生过敏,菜里可掺了花生碎?”
安定急忙问管家。
不等管家回答又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寒瓜,荔枝,桃子。
“瓜果可是冰镇过?”
心儿小时候跟着他三餐没有定时,导致肠胃一直不好,不能吃凉寒之物。
“心儿你可是吃了凉的瓜果?”安定自责不已,“怪哥哥,没提醒你。”
他心里装着事,很多事忽略了。
管家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就被安心打断。
“哥哥,我没过敏,也没吃瓜果。”
“那就好,那就好。”安定松了口气,看着她柔声问,“那为何哭?”
“哥哥,我害怕!”
安心扯着安定的袖子,神色不安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哥哥的话好似托孤一般。
“哥哥,你是不是有危险?”
“是不是有人要挟你?”
说完身体前倾挡在安定跟前,意有所指地瞪着镇北王。
镇北王竟然恩将仇报!
安定看着挡在他前面的小人,既心酸又感动。
见她护安定跟护犊子似的,对他却像洪水猛兽,镇北王面色阴郁,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果然……
什么种得什么果。
得了她亲爹的真传,妥妥白眼狼。
婉茹的纯善温娴分毫没遗传到。
镇北王冷哼一声,“你的好哥哥把你,卖给我了!”
安心像是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噌的一下站起来,“你胡说,哥哥才不会。”
镇北王挑眉,“不信?你问问他……”
“王爷!”
安定厉声制止。
安定哄着安心坐回凳子,安抚道,“无事,别多想,也别害怕。”
安心却继续追问,“那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安定半垂眼眸,坐直身子,顾左右而言他,“先吃饭,不是早饿了吗?不然胃又要不舒服了。”
他伸筷,夹起一只剔透的水晶虾仁,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那虾仁滑腻,几次从他颤抖的筷尖溜走,狼狈地落在光洁的骨碟里,徒劳地挣扎了几下。
安心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投下两片惊惶的蝶影。
“那哥哥是不要我了吗?想把我丢给别人?”
“哥哥是不是厌烦了照顾我,觉得我就是个累赘?”
“我以后会自己照顾自己,不再麻烦哥哥……”
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投下两片惊惶的蝶影。
有晶亮的光点细碎的印在眼睫。
伸手握住那双因常年打猎、劈柴虎口布满厚茧和大小伤痕的大手。
那双护着她长大,温暖而干燥的手,此时却冰寒刺骨。
安定看着心儿死死攥住他,指节发白的小手,心如刀绞。
“心儿。”
镇北王端坐如磐石,面无表情,唯有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他沉沉的目光扫过地上哀伤的少女,那酷似婉茹的眉眼此刻因痛苦而碎裂,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但瞬间又被深潭般的冷硬覆盖。
“安定。”镇北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安定心头,“安心喜好,你最清楚,还有何忌讳。” 他捻着玉扳指,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再说与本王听听。”
“她……” 安定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久未开启的锈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睡前最好给她喝半盏温的蜜水……太烫了不行,凉了,怕伤胃……心儿小时跟着我三餐不继,胃糟践坏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开始一根、一根地去掰安心紧紧蜷曲的手指。
那小小的手指,此刻却蕴藏着惊人的执拗,每一根都像是焊死在了他的手上。
安定的手抖得厉害,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坚硬的线条。
每一根手指被强行掰开的轻微“咯啦”声,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安定的心口上狠狠剜过。
安心死死仰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固执地、哀求地、绝望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重新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