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北俱芦洲的太阳升起得格外艰难,惨白的光线穿透稀薄的云层,有气无力地洒在冰原上,未能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营地映照得一片清冷。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昨夜琴声的哀婉与剑风的暴戾,一种无形的隔阂如同尚未散尽的晨雾,萦绕在姐妹之间。
王诗画将妹妹们召集到了她的主帐内。帐中央的暖玉阵盘散发着温和的热力,却似乎驱不散那源自心底的微寒。李琴雅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沈若水则紧绷着脸,下颌线条僵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秦嫎妖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模样,安静地站在角落,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王诗画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位妹妹,没有责备,没有偏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她开口,声音如同冰原深处未曾搅动的湖水:
“你们,都没有错。”
一句话,让李琴雅倏然抬眸,沈若水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琴雅珍视每一条生命,不愿见到无谓的牺牲,这份仁心与对因果的敬畏,是我们在这条充满杀戮与争斗的道路上,保持本真、不至于迷失在力量中的锚点。”王诗画的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若水洞察局势,果决勇悍,为了最终的目标和更多人的存续,敢于承担必要的代价与骂名,这份决断与魄力,是我们能够在一次次危机中撕开生路、站稳脚跟的利刃。”
她微微停顿,让话语的重量沉淀下去。
“问题不在于你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在于……你们尚且无法真正理解,对方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她的目光落在李琴雅身上,又转向沈若水,“琴雅,你看到了个体的消亡,感同身受;若水,你看到了全局的胜负,权衡利弊。视角不同,抉择自然相异。”
李琴雅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有些低哑:“我明白若水的考虑,明白当时局势紧迫,只是……想到云烬那孩子,心中终究难安,总觉得……本可以更好。”
“我只是觉得姐姐太过心软!”沈若水猛地别过头去,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未消的倔强,“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优柔寡断,只会赔上更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嫎妖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冰珠落玉盘,打破了帐内有些凝滞的气氛:
“记得父母曾经说过吗?”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帐幕,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我们体内流淌着神王与修罗的血脉,这并非偶然。神王代表着秩序、创造与仁爱,修罗象征着力量、毁灭与果决。我们的道路,注定要在这两极之间,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平衡点。”
她微微偏头,看向王诗画掌心不知何时浮现的、那团缓缓旋转的、融合了星寂之力与微弱煞气的光球:“而这个平衡,从来不是固定在某一个位置的。它如同流水,随着境遇、对手、目标的不同,而需要不断地调整、移动。有时需要偏向秩序,以仁心化解干戈;有时则需要倾向毁灭,以铁腕扫清障碍。”
王诗画赞许地看了秦嫎妖一眼,指尖的光球形态随之微微变化,星蓝与暗红的比例悄然调整,但核心的稳定却未曾改变。“嫎妖说得对。”她接过话头,语气变得格外郑重,“重要的是,无论你们的道路未来偏向哪一方,无论做出何种抉择,都绝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心。”
她的目光如炬,直视李琴雅:“琴雅,你的仁心,是你最珍贵的力量,但它不该变成瞻前顾后、错失良机的优柔。”随即,她又看向沈若水,眼神锐利,“若水,你的果决,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但它绝不能演变成漠视生命、不分青红皂白的残忍!”
王诗画抬手,一幅更加宏大、细节更加丰富的星图在她面前展开,四洲的轮廓在其中清晰可见,无数光点明灭不定,代表着各方势力与潜藏的危机。
“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我们将会面临比幽冥坳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抉择。或许有一天……”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预见性,“我们真的会因为理念的不同,而走上看似分离的道路。”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星图运转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李琴雅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未散的伤感,却更多了一份清醒与坚定,她轻声接道,仿佛立下一个誓言:
“但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住——我们是一体同心的四姐妹。”
沈若水沉默着,紧抿的嘴唇显示出她内心的挣扎与思索。过了许久,她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我知道了。”
然而,在众人视线难以触及的角度,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而在李琴雅那边,她下意识抚过腰间玉佩的指尖,也不再是往日那般轻柔,而是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下定某种决心的力度。
鬼王宗的叛乱彻底平息了,与墨渊的盟约也稳固地建立。北俱芦洲的冰原之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在那冰层之下,在姐妹四人看似和解的表象之下,那源于血脉、因现实抉择而催生的理念之种,已经悄然落入心田。它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在特定的境遇与命运的土壤中,破土发芽,生长出或许连她们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