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在幽冥坳这片被时光遗忘的土地上,仿佛只是冥雾的一次吞吐。坳口那片相对开阔的“断魂原”上,景象却已大不相同。
李琴雅素衣如雪,端坐于一座临时垒起的三丈石台之上,焦尾古琴横陈膝前。她以自身为阵眼,耗费三日心血,布下了“九转安魂大阵”。阵基由九百九十九枚刻画着细密符文的暖玉构成,按照周天星辰方位埋设,隐隐与王诗画引动的星辰之力遥相呼应。此刻,大阵已然运转,淡金色的柔和光晕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大片区域笼罩其中。
阵内,李琴雅十指抚弦,悠扬平和的《安魂曲》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青色音纹,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这琴音并非强制催眠,而是引动鬼修魂体内对“安宁”的本能渴望,如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不少灵智不高、只是被玄骨以秘法驱策的低阶鬼修,眼中的凶戾红光在琴音中渐渐熄灭,手中锈蚀的兵刃“哐当”落地,魂体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最终化作道道青烟,蜷缩在阵法的角落,陷入了深沉的安眠。阵法边缘,原本剑拔弩张的对抗前线,竟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安宁”地带。
“姐姐的阵法,已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三味真传。”秦嫎妖的声音通过傀儡丝振动,直接传入王诗画耳中。她的真身不知藏于何处,只有无数细不可察的丝线如同蛛网般遍布战场每个角落,监视着冥雾中最细微的能量流动与潜伏的杀机。
王诗画悬浮在安魂大阵正上方数十丈的空中,周身星辉流淌,如同夜空中的第二个月亮。她并未直接出手,而是将精纯的星辰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下方大阵,稳固其结构,增幅其效果。同时,她的大部分心神都用于感知四周,防备着那可能随时从冥河暗流或虚空裂隙中钻出的神界干预。她的存在,是这场行动最后的保险。
然而,玄骨能觊觎宗主之位数百年,绝非易与之辈。在幽冥坳最深处的冥殿周围,他早已经营多年,布下了极其阴毒凶险的“万鬼噬魂阵”。此阵与李琴雅的安魂大阵截然相反,它以冥殿为中心,强行抽取范围内所有鬼修的魂力,凝聚成一道道漆黑的、发出凄厉尖啸的怨魂冲击波,悍然撞击着淡金色的安魂阵壁。每一次撞击,都让阵内琴音微微一滞,光壁泛起涟漪。更令人不齿的是,此阵运转的核心燃料,竟是那些被玄骨掌控的低阶鬼修的魂体本源!他以牺牲麾下鬼修为代价,如同添柴般,顽强地抵抗着安魂之力的侵蚀。
战局,一时间陷入了消耗巨大的僵持。安魂阵净化一片,万鬼阵便吞噬、补充一片。进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太慢了!照这个速度,等姐姐你把外面这些杂鱼都安抚完,墨渊的人在冥殿里早就被玄骨炼成鬼傀了!”
沈若水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在阵内响起。她已在阵眼边缘徘徊许久,看着那些鬼修在琴音中“慢吞吞”地睡去,看着那冥殿方向不断涌出的、令人作呕的怨魂波动,胸中的战意与不耐早已沸腾到了顶点。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悍然冲出了安魂大阵的保护范围!重剑“破军”发出兴奋的嗡鸣,暗红色的修罗煞气不再完全内敛,如同烈焰般包裹着剑身与她的手臂。
“若水!不可!”李琴雅的惊呼被淹没在剑风与鬼嚎之中。
沈若水如虎入羊群,冲入了那些尚未被安魂阵影响、依旧充满攻击性的鬼修队伍里。剑光过处,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鬼修凝聚的魂体在蕴含着煞气的重剑面前,如同滚汤泼雪,纷纷溃散湮灭,连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她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撕开了一条通道,直插核心区域!僵持的局面,确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猛攻迅速打破,万鬼噬魂阵的边缘开始剧烈动荡。
李琴雅看着妹妹孤军深入的背影,以及那些因她强行破阵而被迫提前湮灭、连安眠机会都失去的鬼修,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无法坐视妹妹陷入重围,指下琴音陡然转急,从悠扬平和的《安魂曲》变为了节奏明快、蕴含肃杀之意的《破阵乐》。淡青色的音纹不再温和安抚,而是化作一道道锋锐的音刃,为沈若水清扫侧翼,阻挡追兵。
然而,这一变奏,却打乱了她原本完美的阵法布局。九转安魂大阵的运转出现了一丝不谐,覆盖范围微微收缩,效果也打了折扣。为了配合沈若水的强攻,她不得不将更多的阵法力量用于攻击与防御,而非净化。结果是,进程虽被强行加快,但那些本可被安抚的鬼修,此刻要么被沈若水的剑罡湮灭,要么被激怒后反扑,造成了更多本可避免的伤亡。
冥殿深处,通过一面由头骨垒砌的窥视镜观察着战局的玄骨,发出了得意而嘶哑的狂笑:
“看啊!这就是所谓的神修罗王女!一个优柔寡断,妄想以琴音度化厉鬼!一个莽撞冲动,只知挥剑砍杀!哈哈哈!如此心性,如何成事?神界的大人们未免也太高看她们了!”
在他的狂笑声中,沈若水一路浴血(虽然鬼无血,但那纷飞的魂屑比鲜血更显凄厉),凭借着一股锐气,硬是杀穿了层层阻隔,冲到了冥殿那扇铭刻着万鬼浮雕的巨大石门前。
石门轰然洞开,露出殿内景象。玄骨并未躲藏,他就站在大殿中央,枯瘦的手中托举着一颗不断搏动、散发出幽暗冥光的晶体——那便是冥河之心的投影。而更令人心悸的是,以他为中心,无数道半透明的、痛苦的灵魂虚影如同锁链般延伸出去,与殿外仍在抵抗的、甚至部分已被安魂阵安抚的鬼修连接在一起!
玄骨抬起他那张如同蒙着层干瘪人皮的头颅,幽深的眼窝跳动着鬼火,有恃无恐地看向紧随沈若水之后,也已赶到殿外的李琴雅,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李琴雅,看清了吗?老夫的性命,已与这万千鬼修的魂核相连!杀我一人,便等于将这冥河之畔的所有鬼修,都拖入真正的、永恒的寂灭!你……下得去这个手吗?”
殿内冥气森森,玄骨那张扭曲的老脸在冥河之心幽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