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缮的白云城主府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显得格外森严。
府邸各处还残留着白日施工的痕迹——堆放的木料、散落的工具、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水泥特有的微腥潮湿气息。
书韵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伏在城主府外围一处阴影里。
她穿着深灰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府内。
这几日的探查,结合情报和城内信徒的只言片语,她已基本确定,那位神秘的“圣男”就居住在这座守卫森严的府邸深处,而柳惊澜一定也在这里。
让她心惊的是,柳惊澜似乎正利用那种名为“水泥”的神物,对这座城主府进行全面的、近乎堡垒化的加固!
她亲眼看到白天有巨大的、用木板钉成的“盒子”被吊装到关键位置,然后灌入灰色的泥浆。这种改造一旦完成,这座府邸将真正成为铜墙铁壁!
幸好…还没完工!
书韵眼中闪过一丝庆幸和决绝。
趁着这新旧交替,防御体系尚未完全闭合的空档,她要潜入收集情报。
她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尚未涂抹水泥的粗糙石墙游走,避开几队例行巡逻的守卫。
新铺设的水泥地面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光泽,她不敢踏足,生怕留下痕迹或发出声响,只能利用墙根,廊柱的阴影缓缓移动。
府邸内部结构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许多区域被临时隔断,通道因施工而改变,来自家族据点提供的老旧图纸几乎完全失效。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般的回廊和庭院中穿梭,既要躲避巡逻,又要寻找核心区域——圣男或柳惊澜的居所。
该死…这鬼地方!
书韵心中暗骂,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耐心也在消磨。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等待天明时,一阵隐约的,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声响,顺着夜风飘入了她的耳中。
“为什么——!!”
一个清越却充满挫败感的男声,带着点孩子气的抓狂,“为什么我又输了!不算!这局不算!你肯定耍赖了!”
书韵脚步猛地一顿,屏住呼吸,循着声音悄然靠近。
声音来自一处相对独立、似乎已经完工的小庭院。
庭院中央有一座精巧的凉亭,亭内点着几盏柔和的防风灯。
她如同鬼魅般潜到一丛茂密的,刚移栽不久的花木后,透过枝叶的缝隙,看清了亭内的景象。
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线条纵横、刻着“楚河汉界”的紫檀木棋盘。
棋盘上散落着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造型奇特。
桌旁坐着两个人。
背对着书韵方向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半张银色面具的女子。
她正单手扶额,肩膀似乎带着一丝无奈的抖动,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有些头疼。
而坐在她对面的,则是一个…书韵从未见过的绝美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在灯光下莹白如玉,蒙着一条丝带,遮住了双眼,却更衬得鼻梁挺秀,唇色如樱,双手被缚在一起。
书昀懂了这一定就圣男了,和教义里描述的一样,果真如天仙下凡,怪不得那么多人对于圣男是天人的论断深信不疑,这确实不是凡人该有的样貌。
书昀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咽了咽口水。
此刻,圣男大人正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
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和光洁的石地上,精致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委屈,嘴里还在嘟囔着:“不算不算!你欺负我看不见!这局重来!我刚刚那步‘车’不是想放那里的!是…是手滑了!”
这个被信徒奉若神明的存在!他竟然…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因为…下棋输了?
“花弄影”柳惊澜似乎叹了口气,面具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疲惫:“圣男大人…这已经是第九局了。而且…您每次都说‘手滑’。”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将散落的棋子一一归位,“属下…还有巡夜公务,需先行告退。您…早些歇息。”
“啊?这就走啦?”
地上的王言立刻停止了打滚,坐起身,小嘴撅得老高,“不行!你得陪我下到赢为止!不然…不然我睡不着!”
花弄影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坚定地行了一礼:“职责所在,请圣男大人见谅。属下告退。”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几个起落,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庭院之外。
“哼!跑得真快!”
王言对着空气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爬回石凳上。他摸索着棋盘上的棋子,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刚才那步‘马’跳早了…‘炮’应该架在这里…‘车’…‘车’到底怎么才能不被她的‘马’踩死啊…不算不算,就是因为我眼睛看不见,只能靠记位置,太吃亏了!”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复盘”和“雪耻大计”中,时而懊恼地抓抓头发,时而对着棋盘的方向挥舞着小拳头,时而嘟嘟囔囔地摆弄着棋子,浑然不觉庭院的花木阴影里,正有一双充满惊愕,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书韵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就是…圣男?
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能引动天雷、踩着天池之水降下神罚的…圣男?
那个让柳惊澜放弃一切、甘愿效忠的…存在?
眼前这个因为下棋输了九局就满地打滚、嘟嘟囔囔耍赖、看起来毫无心机甚至有点…傻气的绝美少年,和她想象中的“圣男”形象,差距何止云泥?!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瞬间涌上书韵心头。
柳惊澜!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玩意儿?!
放弃了镇国大将军的荣耀,放弃了陛下的…青睐,跑到这穷乡僻壤?!
然而,另一种更深的寒意也随之升起。
如果…如果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真的只是伪装呢?
如果他那些“神迹”背后,是拜圣男教掌握的、诸如“火药”、“水泥”甚至那诡异“圣水”的恐怖力量,他此刻的天真烂漫,绝对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伪装。
书韵的目光死死锁在王言身上,太可怕了,心计如此之深,不可小看,必须从长计议。
庭院里,那个毫无防备的少年,还在对着棋盘,苦恼地念叨着他的“雪耻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