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晨雾凝成水珠,挂在柳惊澜低垂的眼睫上,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柳家王朝的朱红宫墙、朝堂上那些淬了毒的笑脸、还有被强行塞入手中那份“治理瘟疫”的敕令……都像冰冷的藤蔓,日夜缠绕着她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她坐在简陋木屋的门槛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剑冰凉的鞘。
王璃像只轻盈的蝶,悄无声息地挨着她坐下,小小的肩膀轻轻撞了撞柳惊澜。
“惊澜姐姐。”
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山里的雾气,闻着……是苦的。”
柳惊澜眼皮都没抬,喉间逸出一声短促的“嗯”。
那苦味早已浸透了她的骨髓。
王璃手指收紧了些,声音陡然扬起。
“可太阳晒过的地方就不一样啦!昨天我偷偷溜到溪水下游,那里的石头被晒得暖烘烘的,石头缝里开出的野花是甜的!还有……还有!”
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指向山谷深处被晨光镀上金边的密林。
“我听见里面有鸟在唱歌!唱得可好听了!比宫里那些伶人弹的破琵琶强一万倍!”
柳惊澜终于微微侧过头。少女的脸颊在稀薄的晨光里泛着健康的红晕。
王璃像藤蔓般缠上来,双手用力抱住柳惊澜的手臂摇晃。
“去嘛去嘛!就一会儿!老闷在屋里,好人也要闷出病来!”
她看着王璃眼中映出的、自己灰败的倒影,一股久违的、近乎自厌的情绪翻涌上来。
柳惊澜闭了闭眼,接着说道。
“……依你。”
王璃欢呼一声,蹦跳着冲进薄雾。她跑得并不快,时不时回头,确保柳惊澜跟上。
她的路线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绕过湿滑的苔石,拨开低垂的、挂着露水的藤蔓,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深入。
柳惊澜沉默地跟在后面,靴底碾过湿润的腐叶,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注意到王璃的小动作——经过岔路时,她会故意在左边那条更崎岖的小径旁停留片刻,弯腰假装系根本不存在的鞋带,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朝代还没有鞋带,王璃对柳惊澜笑了笑转移其注意力。
或者指着右边一丛不起眼的野莓说“这个酸”,然后自然而然地将她引向中间那条被晨光笼罩、鸟鸣声更密集的小路。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苦涩似乎真的被某种清甜的气息冲淡了。
溪流声越来越清晰,如同碎玉相击。
王璃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前,回头对柳惊澜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神秘的兴奋。
“嘘……姐姐,你看。”
柳惊澜凝神。
王璃轻轻拨开肥厚的叶片:“看。”
阳光如同熔化的黄金,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溪畔那块巨大的圆石,被装点得如同神坛。
金黄的干草垫底,在光线下流淌着圣洁的柔光。
翠绿的芭蕉叶顶棚如同天然的华盖,叶隙间点缀着野花。
而石上沉睡的男子,成了这圣坛的中心。
他眼覆黑布,身形舒展,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手腕上那副银白色的金属镣铐在晨光下冷冽如冰,却又诡异地与这梦幻融为一体。
更令人屏息的是,几只羽毛闪烁着蓝宝石和翡翠光泽的奇异小鸟,正轻盈地环绕着他飞舞、停驻。
它们小巧的喙灵巧地衔起草茎和带着露珠的花朵,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将那些鲜活的花与叶,插在他的黑发间。
一个带着山林气息与晨露芬芳的花环,正在诞生。
柳惊澜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忘记了跳动。
征战沙场磨砺出的钢铁意志,在这极致梦幻与诡异交织的画面面前,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璃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小嘴微张,发出无声的惊叹。
“真漂亮啊,惊澜姐姐,你一定很喜欢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在男子颈窝边的雪白狐狸,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蕨叶后的两人,冰冷、警惕,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威胁。
几乎是同时,柳惊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方才那片刻的失神被凌厉的杀伐之气取代。
她猛地伸手,铁钳般扣住王璃细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少女痛呼出声。
柳惊澜声音压得极低。
“走!立刻!”
她最后扫过那沉睡男子手腕上刺目的银光,心中警铃大作。
这绝非祥瑞,是未知的旋涡!
那个男子在过去居然不存在!
柳惊澜从小就拥有探知时空的能力,这也是她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原因。
她凭一己之力为这个腐朽的王朝拖延着灭亡的日期。
无数次死中求活,她毫无惧色,因为她知道胜利的法则在她出发之时早已确定。
但她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在刚才对于那男子的预知居然失败了,这是第二次出现她无法掌控的事物了。
柳惊澜讨厌无法掌控的局面。
虽然那只怪狐狸在看清来人后居然马上又趴了回去,不知为何完全放下了警戒。
但柳惊澜还是决定撤退。
她不给王璃任何反应的机会,几乎是半提半抱着将人强行拖离。动作迅捷如猎豹。
身影没入浓密的蕨丛和树影,只留下被惊扰的枝叶微微晃动,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王璃身上清甜宫粉的残香。
山谷重归寂静。
白狐依旧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幽深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光斑。
石上沉睡的男子,发间的花环在晨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