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飞船生命维持系统刻意维持的、适合人类生存的恒温,而是深空本身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的、毫无生命气息的极致真空之寒。尽管有层层装甲和能量护盾的隔绝,那无垠的黑暗与死寂,依旧透过观察窗,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口,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孤绝感。
苏清欢独自坐在“星尘号”狭窄的驾驶舱内,身体被智能缓冲座椅微微包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主屏幕上那无尽延伸的、点缀着冰冷星光的墨黑绒布。飞船引擎以稳定的低频嗡鸣运行,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人造声响,反而更衬出宇宙本身的沉默与宏大。
离开近地轨道已有十七个小时。身后的故乡星球早已缩小成一枚模糊的、带着伤痕的蓝绿色光点,悬浮在舷窗一角,遥远得如同一个褪色的梦。前方,则是根据“导师”提供的残缺星图推算出的、指向所谓“初始接触点”的航路,一片人类宇航活动极少涉足的、被称为“回响禁区”的荒凉星域。
体内,那枚已与她生命核心深度融合的碎片能量,不再像在星球上时那样躁动或清晰地与外界的“虚境低语”共鸣,而是陷入了一种相对沉寂、却更深层律动的状态。它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在远离了主要污染源后,似乎正在缓慢地调整自身,与飞船穿越虚空时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时空波动产生着难以言喻的谐振。这种谐振带来一种奇特的内部充盈感,减缓了生命潜力的透支速度,却也让她对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变得更加敏感,仿佛能“听”到星辰运行的无声乐章和空间本身的细微褶皱。
但这种感知放大也带来了副作用。每一次飞船进行短途跃迁,穿越维度薄膜时的剧烈能量涨落,都会在她意识中引发短暂的、如同风暴海啸般的冲击,带来眩晕与撕裂感。而深空本身并非绝对空无,那些弥漫的、人类仪器无法探测的宇宙背景辐射和暗物质流,在她增强的感知中,化为了永无止境的、冰冷而混乱的“噪音”,需要耗费心神去过滤和适应。
孤独感如影随形。没有“疤面”的坚定守护,没有“导师”的远程指引,没有“堡垒”的数据支持。只有她,这艘老旧的飞船,以及脑海中无数牺牲者的面孔和未解的谜团。通讯频道里只有“堡垒”定期发来的、经过多重加密和延迟的简短状态确认码,以及持续不断的深空环境监测数据流。每一次收到确认码,她紧绷的神经才能略微放松一丝。
航程漫长而枯燥。她大部分时间处于浅度冥想状态,尝试更精细地驾驭体内能量,熟悉飞船的每一个系统,反复研究“导师”传来的、关于“初始接触点”的残缺资料。
资料极其有限,大多是基于旧时代破碎的深空探测日志和理论推演。只知道那片区域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常有无法解释的能量湍流和引力异常,早期探测器大多失联,传回的最后数据充满矛盾与悖论,被列为最高禁忌区域。有未经证实的理论认为,“星焰”并非直接坠向星球,而是先在那片区域发生了某种“变故”或“交互”,才改变了轨迹。
“初始接触点”……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是“星焰”最初显露其可怕本质的地方?还是……人类最初愚蠢地试图“捕获”或“沟通”它的现场?父亲和顾擎苍,是否早就知道那里的存在?
疑问如同漩涡,在寂静的航程中不断盘旋。
进入“回响禁区”边缘时,异常开始显现。
飞船的传感器首先发出警报,探测到无法识别的能量背景噪音和随机的微空间扭曲。导航系统受到轻微干扰,需要手动校正航向。舷窗外的星空似乎也变得有些……“粘稠”和“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
苏清欢体内的碎片能量开始产生更明显的反应,不再是沉寂,而是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带着警惕与探究意味的“苏醒”感。它似乎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却更加古老和原始的气息。
她降低航速,提升护盾功率,全神贯注地监控着一切变化。
“堡垒”传来的数据开始出现更多的乱码和跳跃,通讯延迟加剧。显然,这里的空间异常严重影响了远程信息传输。
突然!
毫无征兆地,主警报凄厉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空间褶皱!规避!紧急规避!”飞船AI的合成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前方原本平静的空间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般猛地扭曲、折叠!一个短暂的、不稳定的微型虫洞或者说空间裂缝猛然张开,散发出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和混乱的能量辐射!
苏清欢反应极快,猛拉操纵杆,同时将引擎推力推到极限!飞船以一个近乎撕裂结构的极限机动,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空间褶皱的边缘掠过!剧烈的震动传遍船体,护盾能量骤降!
惊魂未定,她回头望去,那空间褶皱已悄然弥合,仿佛从未出现。
是自然现象?还是……某种东西的“呼吸”或“活动”造成的?
她不敢大意,将感知提升到极限。果然,随着深入,类似的空间异常越来越多,有时是突然出现的引力陷阱,有时是能量乱流形成的隐形漩涡,有时甚至是短暂的区域性物理常数波动(例如光速轻微变慢)。
这片空域,仿佛一个充满疤痕和溃烂的伤口,空间结构本身已经变得极其脆弱和不稳定。
“星尘号”如同在雷区中航行,每一步都充满危险。苏清欢的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依靠碎片能量赋予的、对能量和空间畸变的超前感知,一次次提前规避风险。这对她的心力消耗极大。
就在她穿越一片尤其混乱的能量湍流带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让她屏住了呼吸。
前方,是一片相对平静,却更加令人不安的空域。
没有小行星带,没有星云,只有绝对的虚无。但在那虚无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形状极不规则的、仿佛被强行撕裂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暗色金属残骸!
那残骸的规模远超人类任何已知的航天器,风格也截然不同,表面覆盖着无法理解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纹路和早已熄灭的能量导管,许多部分呈现出被极致高温熔融后又瞬间冷却的怪异形态。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个宇宙尺度的、冰冷的墓碑。
而在那巨大残骸的周围,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肉眼可见的“凝固”和“结晶化”现象,仿佛那里的时空结构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永久地扭曲和“污染”了。
更让苏清欢心脏骤停的是,她体内的碎片能量,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共鸣与……悲鸣?!
那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痛苦、恐惧、愤怒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怀念?的复杂情绪波动,直接冲击着她的意识!
同时,一段极其破碎、模糊、却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记忆残像”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无尽的黑暗……尖锐的警报(非人类语言)……无法理解的巨大阴影笼罩……撕裂般的剧痛……坠落……无尽的坠落……还有……一个冰冷、绝望、却又充满决绝的……“封闭”指令……
是“星焰”的记忆?!或者说,是承载它的那个“东西”的记忆?!
这艘(或者说这片)残骸……就是“星焰”的来源?!它不是自然天体,而是一艘……飞船?!来自未知文明的飞船?!它在与什么战斗?或者……被什么摧毁了?“星焰”是它的动力源?武器?还是……货物?囚徒?
那“初始接触点”……难道就是这艘飞船最初被人类发现,或者……它最初试图与人类接触的地点?!
巨大的震撼让苏清欢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因震惊而失神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带着纯粹“扫描”与“分析”意味的能量波动,猛地从那片凝固空间的深处扫来,瞬间掠过了“星尘号”!
飞船的所有系统瞬间陷入混乱!警报乱响,屏幕雪花闪烁,引擎输出骤降!
苏清欢体内的碎片能量如同被激怒的刺猬,猛地收缩,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与防御性光芒,将她牢牢护住,抵消了大部分冲击,但她依旧感到一阵剧烈的精神刺痛和恶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
在她侧后方遥远的方向,空间如同水面般波动,三艘造型流畅、闪烁着苍白冷光的梭形飞船,如同幽灵般悄然跃出!它们的出现没有引发任何空间涟漪,仿佛本就存在于那里!
是那些猎手!它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它们的目标果然是这里!或者说……是来到这里的地她?!
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通讯尝试。
三艘猎手飞船的武器端口瞬间亮起苍白的光芒,冰冷地锁定了因系统紊乱而暂时失控的“星尘号”!
致命的能量束已然开始凝聚!
前有未知的恐怖残骸与空间禁区,后有冷酷的星际猎杀者。
苏清欢瞳孔紧缩,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与体内碎片的愤怒共鸣同时爆发!
她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一个覆盖着红色护盖的紧急按钮上——那是“星尘号”最后的、未经测试的、理论上能瞬间清空引擎能量、形成短时高强度脉冲护盾并随机向某个方向进行极限跃迁的“逃逸协议”!
“最大功率!启动!!!”
她发出嘶哑的呐喊,将意志与碎片能量疯狂注入控制接口,试图强行稳定并引导跃迁方向,冲向那片凝固空间的边缘!
嗡————————!!!!!
“星尘号”剧烈震颤,引擎发出过载的悲鸣,刺眼的蓝白色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飞船!
与此同时,三道苍白的毁灭性能量束,如同死神的镰刀,交叉射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