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外星残骸内部那凝滞的、仿佛时间都已冻结的幽暗死寂,也并非身体多处骨折和内出血带来的生理剧痛,而是意识从彻底崩溃的边缘被强行拉回、直面超越想象的恐怖真相时,灵魂瞬间被绝对寒意浸透的、思维冻结般的极致战栗。苏清欢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痛楚中沉浮,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更猛烈的眩晕和仿佛灵魂被撕扯的虚无感。
“星尘号”坠毁时的剧烈冲击几乎将她彻底摧毁。但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体内那枚已与她生命核心深度融合的碎片能量,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本源般的炽热光芒,强行护住了她最后一丝生机,并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疯狂汲取着周围环境中那些幽暗能量物质中蕴含的、同源却更古老的微弱能量,加速修复着她破损的躯壳。
代价是难以想象的。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细胞在哀嚎中透支着最后的潜力,换取这奇迹般的苟延残喘。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环境更深层次的连接感也随之建立。她仿佛能“听”到这片死亡残骸无声的悲歌,能“触摸”到那凝固在时间中的巨大创伤与不甘。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充斥着一片诡异的、非自然的幽蓝微光。她发现自己半躺在严重变形的驾驶舱内,安全带勒得她几乎窒息,舱壁扭曲,线路裸露,火花不时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和金属烧灼的味道。舷窗外,不再是混乱的能量湍流,而是一个巨大、空旷、结构非人般的幽暗空间,仿佛置身于某种巨兽的胸腔化石内部。
“星尘号”撞穿了一层屏障,坠入了这艘外星残骸的更深处,一个似乎被早期人类勘探队发现并勉强改造过的区域。
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来,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她挣扎着解开安全带,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摸索着找到应急医疗包,给自己注射了高剂量止痛剂和凝血剂,暂时压下了最致命的伤势。
必须离开飞船。这里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爆炸或结构坍塌。
她艰难地爬出扭曲的舱门,落入一个冰冷、光滑、由某种未知暗金属构成的通道。通道壁布满了无法理解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复杂纹路,散发着微弱的磷光,提供着照明。空气稀薄而冰冷,带着陈腐的金属味和一丝……淡淡的、类似辐射尘埃的气息。
人类活动的痕迹在这里依稀可见:墙壁上粗糙的焊接点、临时架设的管线、几个早已锈蚀的、印有模糊“普罗米修斯”标志的设备箱,以及地面一道拖向黑暗深处的、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这里就是那支失踪的早期勘探队的最后归宿?
她强撑着墙壁,一步步向通道深处挪动。体内的碎片能量在此地异常活跃,不再仅仅是悲伤,更传递来一种强烈的、仿佛接近某个核心的“指引”与“渴望”。同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冰冷而非人,来自四面八方那沉默的金属壁障本身。
通道尽头,是一扇被强行切割开、又用厚重合金板粗糙焊接封闭的入口。气密门早已失效,被她轻易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相对宽敞的舱室,显然经过人类改造,成为了一个临时基地。但此刻,这里如同一个凝固的坟墓。几具穿着老旧勘探服的人类尸骸歪倒在控制台、角落和通道口,尸体早已化为白骨,但姿态扭曲,仿佛在极度惊恐或痛苦中死亡。设备台上布满了灰尘,屏幕漆黑,但一些仪器似乎还残留着微弱的待机能量。
最引人注目的是舱室中央,一个被多重能量屏障(现已失效)和物理拘束装置封锁的、连接着无数粗大管线的平台。平台上,散落着一些奇异的、非金属的、仿佛生物结晶般的暗紫色碎片,散发着与“星焰”同源、却更加微弱和稳定的能量波动。
而在平台正前方的控制主屏幕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却有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极其古老的紧急日志指示灯,如同墓穴中不肯瞑目的眼睛,固执地闪烁着微光。
苏清欢的心脏狂跳。她踉跄着走到控制台前,用颤抖的手拂去灰尘,找到了物理读取接口。她体内碎片能量微微波动,尝试着与之连接。
嗡——
屏幕竟真的亮了起来!残留的备用能源支撑着最后的信息库。
没有密码,没有权限认证。或许是因为她的能量签名,或许是因为系统早已崩溃。
一段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大量干扰雪花的、最后留守者绝望的影像日志开始播放:
“……日期……无法确认……能源即将耗尽……我们……犯下了滔天大错……”
“……这不是能源……是囚笼……是棺椁……我们释放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星焰’……是他们对其的称呼……它是‘虚境’的……碎片……一个被流放的……古老存在的……一部分意识与力量的……封印容器……”
“……这艘船……是‘看守者’的……流放舰……负责将其放逐至……时空的尽头……但遭到了……‘虚境’本身的……反击……或者……内部叛变?……坠毁于此……”
“……我们愚蠢地……打开了囚笼……试图研究……掌控……却只是……撕开了封印的一角……”
“……它在影响我们……扭曲我们……低语……它在呼唤……更多的……碎片……”
“……‘看守者’……它们会来的……它们会清理一切……包括我们……”
“……必须……警告……后来者……绝不能……绝不能尝试……沟通或……控制……必须……彻底……湮灭……”
“……坐标……初始接触点……不是起点……是……监狱的破洞……”
“……数据……备份……密码……‘赎罪’……”
影像在一阵剧烈的干扰和拍摄者凄厉的惨叫中戛然而止。
苏清欢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
真相!残酷得令人绝望的真相!
“星焰”根本不是什么能源或钥匙,它是一个被流放的、来自“虚境”的恐怖存在的碎片!这艘船是押送它的监狱船!人类不是发现了宝藏,而是愚蠢地撬开了监狱的大门,放出了恶魔!
“虚境”并非自然维度,而是一个……活着的、或者至少具有某种可怕意志的古老存在?!“低语”是它的污染和呼唤!“猎手”是真正的“看守者”,它们不是在清理污染,而是在执行星际监狱的秩序,追捕逃犯,灭口知情者!
所有的一切——父亲的恐惧、顾擎苍的抵抗、“议会”的疯狂、“长者”的野心、无数的牺牲——都源于一个最原始、最愚蠢的错误!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愤几乎将她击垮。
就在这时!
轰!!!!
整个舱室剧烈震动!头顶的金属穹顶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有巨大的力量正在外部疯狂攻击残骸结构!
猎手!它们正在强行突破屏障,试图闯入!
冰冷的、毫无情感的扫描波再次穿透层层阻碍,锁定了他!
没有时间悲伤或愤怒!
苏清欢目光猛地扫过控制台,根据日志提示,快速找到了那个标记着“最终备份”的数据端口和一个物理开关,旁边刻着一行小字:“最终净化协议?风险未知。”
是当年勘探队留下的、同归于尽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碎片能量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恐惧与疯狂渴望的尖锐共鸣!它指向的,并非那个数据端口,而是舱室更深处、一扇被更厚重能量屏障封锁的、散发着浓郁“星焰”气息的暗门!
那后面……是这艘流放舰真正的核心?是关押“星焰”本体的地方?还是……与“虚境”连接的真正缺口?
猎手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屏障随时可能破碎!
她面临一个残酷的抉择:
启动勘探队留下的、可能与之同归于尽的“最终净化协议”?但风险未知,可能毫无作用,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的灾难。
或者……冒险深入核心,利用体内碎片与本体的共鸣,尝试做点什么?但那可能彻底唤醒“虚境”的存在,或者被其吞噬。
又或者……尝试与外部冷酷的“看守者”沟通?但它们会听吗?它们的目标是清理一切。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
苏清欢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控制台角落,一具蜷缩的白骨旁,掉落的一张泛黄照片上。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苏明远和顾擎苍,站在一个类似的实验室里,笑容灿烂,背后是巨大的、被帆布遮盖的装置轮廓。照片背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赎罪。 ”
赎罪……
她眼中闪过无尽的悲痛与决绝。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净化”开关,而是毅然走向了那扇散发着诱惑与恐怖气息的暗门。
她要去面对那一切的源头。不是毁灭,不是逃避,而是……理解,并承担。
在她指尖触碰到暗门能量屏障的瞬间,屏障竟如同认识她一般,无声地消散了。
门后,是更深沉的黑暗,以及……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冰冷的呼吸声。
猎手的攻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