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那场失控的光影和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像一场超现实的热病,持续灼烧着林小夕的神经。接下来的两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每次手机响起,心脏都会漏跳一拍,既期待又害怕看到那个名字。
然而,顾夜白并没有联系她。
没有邮件,没有短信,更没有电话。仿佛那个下午的独处、那些近乎泄露真心的言语、以及最后那尴尬又暧昧的近距离接触,都只是她一个人臆想出来的幻觉。
这种沉默让她更加心乱如麻,忍不住反复回想每一个细节,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后悔了?觉得她冒失又麻烦?还是……他也和她一样,需要时间消化那份失控的悸动?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周五下午,那封期待又害怕的邮件终于来了。
发件人:Gu Yebai。
主题:【今晚安排】。
内容依旧简洁得近乎冷漠:
【晚七点,校门口。带你去个拍卖会,接触一下前沿科技艺术品的市场动向,对项目有参考价值。便装即可。】
拍卖会?
科技艺术品?
项目参考?
又一个无可指摘的、冠冕堂皇的工作理由。
小夕盯着屏幕,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所以,画室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工作轨道?那天的所有异常,真的只是意外和她的多想吗?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个【收到,谢谢顾先生。】,努力将那些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
晚上七点,她准时来到校门口。依旧是他那辆黑色的轿车,他依旧坐在后座。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低声打招呼:“顾先生晚上好。”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从膝上的平板电脑移开,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听从了“便装”的建议,穿了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浅咖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清新又乖巧。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大概一秒,便淡淡移开,重新落回平板,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到场人员。
车内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他周身的气息冷冽而疏离,和画室里那个会分享失败作品、眼底会流露出专注光芒的男人判若两人。
小夕的心慢慢沉下去,那点残存的期待和雀跃也渐渐冷却。果然,只是工作。她悄悄攥紧了手指,看向窗外飞逝的夜景。
拍卖会的地点在一家顶级酒店的私人宴会厅。会场布置得低调而奢华,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与会者大多是一些收藏家、画廊主、科技新贵和时尚名流,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裾翩翩。
穿着简单连衣裙的小夕一走进去,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往顾夜白身边靠了靠。
顾夜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拘谨,脚步微微放缓,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至于太亲近,又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庇护的姿态。他神情淡漠,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带着她走向安排好的座位——前排一个并不显眼但视野极佳的位置。
落座后,侍者送来拍卖目录和香槟。顾夜白将目录递给小夕,自己则端起了酒杯,却没有喝,只是微微晃动着,目光淡然地扫视着会场。
小夕翻开制作精美的目录,里面大多是些她看不懂的、概念抽象的科技艺术装置、数字藏品或是基于算法生成的画作,估价后面那一长串零看得她心惊肉跳。
她努力让自己进入“工作学习”状态,认真地看着每件拍品的介绍,偶尔遇到不懂的术语,想小声询问身边的人,但看到顾夜白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侧脸,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拍卖会很快开始。拍卖师口若悬河,台下竞价声此起彼伏。顾夜白全程沉默,只是偶尔在某件拍品出现时,会多看几眼目录上的技术说明,手指在扶手上极轻地敲击一下,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小夕安静地陪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奢华世界的灰姑娘,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中场休息时,顾夜白被一位看似相识的中年男士拦住寒暄。小夕识趣地退开几步,想去旁边的长桌拿杯果汁。
就在她刚端起一杯橙汁时,一个略带娇慵的女声在她身侧响起:
“咦?好面生的小妹妹。是哪家画廊新签的艺术家吗?看着真水灵。”
小夕转头,看见一位穿着香槟色吊带长裙、妆容精致、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轻慢。
“我……我不是艺术家。”小夕有些局促地回答,“我是跟……跟顾先生来的,学习一下。”
“顾先生?”女子挑眉,目光状似无意地瞥向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顾夜白,红唇弯起的弧度更深,却也更加意味不明,“哦~原来是夜白带来的‘小朋友’啊。”
她将“小朋友”三个字咬得微微拖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
“我就说嘛,夜白向来眼光高,身边连只母蚊子都难近身,怎么会突然带女伴来这种场合。”她轻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小夕,目光扫过她简单的连衣裙和略显稚气的脸庞,“小妹妹还在上学吧?A大的?真是青春无敌呀。不过……”
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语气“亲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这种地方呢,看看新鲜就好,别太当真。有些圈子,不是挤就能挤进来的。免得到时候失望,那多让人心疼,是吧?”
小夕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捏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对方的话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扎在她最敏感的自卑神经上。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难堪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她无所适从、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的时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自然地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杯几乎要被她捏碎的果汁杯。
小夕猛地抬头。
顾夜白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谈话,站在了她身边。他的脸色平静无波,甚至看也没看那个香槟色长裙的女子,只是将果汁杯随手放在经过的侍者的托盘上,然后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深灰色手帕,递到小夕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有些发抖、沾着一点果汁水渍的手指上,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手沾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却完全无视了旁边那个精心打扮、笑容已经僵在脸上的女人。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夜白,我正和这位小妹妹聊天呢……”
顾夜白这才仿佛刚注意到她一般,缓缓侧过头,目光冷淡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语气疏离得像是在对待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叶小姐。”
随即,他重新看向小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悄然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看到几件拍品的技术参数有问题,跟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渲染漏洞有关。过来一下。”
他甚至没有给小夕回应的时间,便极其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肘(动作轻得几乎没有接触,却带着明确的引导意味),带着她转身,径直走向展品预览区,将那位叶小姐和她所有未出口的刁难,彻底晾在了原地。
小夕懵懵地跟着他走,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难堪和突如其来的解围而剧烈跳动。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微绷,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是在为她出头吗?用这种完全无视的、却比任何言语反驳都更让对方难堪的方式?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和悸动,猛地冲上她的心头。
走到预览区一个无人的角落,顾夜白停下脚步。
他松开手,转过身,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种话,”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一丝,“不用往心里去。”
小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叶琳那些刺人的话。他听到了?他果然听到了!
一股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她低下头,小声说:“……她说的也是事实。”
她和这里,和他的世界,确实格格不入。
顾夜白沉默地看着她发顶的发旋,几秒后,才淡淡道:“是不是事实,不重要。”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来自于实力和地位碾压的平静:“你不需要挤进任何圈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玻璃展柜里的一件拍品,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客观:“知识和技术,才是唯一的通行证。其他的,噪音而已。”
他的话像是一块冰,瞬间镇住了她心底翻涌的酸涩和自卑。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却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给了她最坚实的支撑。
是啊,她来这里,是为了学习,为了项目,不是为了得到那些人的认可。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明白了,顾先生。谢谢您。”
顾夜白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即将开始的下半场拍卖。
下半场的拍品更加重量级,竞价也愈发激烈。
当一件来自上个世纪中期、保存完好的限量版古董画笔套装被呈上展台时,小夕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那套笔是一个她非常喜欢的插画大师曾经用过的品牌和型号,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手作的温度。
但她很快收回了目光,毕竟这与“科技艺术”似乎关系不大,而且价格定然不菲。
然而,她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却没有逃过身边人的眼睛。
当竞价开始时,顾夜白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始终保持沉默。
在价格攀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竞价速度逐渐慢下来时,他极其随意地、第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拍卖师立刻指向他:“这位先生出价xxx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似乎都有些惊讶于这位一直冷眼旁观的科技新贵居然会对这种“传统”拍品感兴趣。
一次,两次……再无人应价。
“成交!恭喜这位先生!”拍卖师落槌。
小夕惊讶地看向顾夜白。
他却已经放下了号牌,神情依旧淡漠,仿佛只是拍下了一支普通的圆珠笔。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套笔一眼,只是对过来确认的工作人员微微颔首。
工作人员离开后,小夕忍不住小声问:“顾先生,您也喜欢收藏这个吗?”
顾夜白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
他沉默了两秒,才语气平淡地开口,给出了一个让她心跳再次失衡的理由:
“项目需要。”
他顿了顿,视线似乎在她脸上极快地扫过,又淡淡移开,补充了一句,
“偶尔画一下实物手感,有助突破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