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林小夕的指尖下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热度。
屏幕上的那行字,每一个字符都像她擂鼓般心跳的节拍:【顾先生,冒昧打扰。请问您平时……会用邮件客户端的“延迟发送”功能吗?】
这哪里是询问功能?这分明是一张直白又笨拙的探测试纸,试图去窥探那座冰山之下是否隐藏着与她有关的、一丝不寻常的波澜。
勇气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流失。她到底在干什么?这样问是不是太明显了?太自作多情了?万一他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个标记,或者注意到了但觉得无关紧要,她这样一问,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一直在反复研究他那封邮件?
太蠢了!林小夕,你简直是昏了头!
就在她指尖颤抖,几乎要落荒而取消发送时,旁边一直屏息凝神盯着屏幕的苏晓琪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发!”苏晓琪眼睛亮得吓人,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动,“夕啊!此时不发更待何时!这可是送上门的试探机会!是死是活给个痛快!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瞎琢磨、肝肠寸断强!”
被闺蜜这么一怂恿,小夕脑子一热,闭着眼,指尖猛地向下一按!
咔哒(鼠标点击声)。
发送成功的提示瞬间弹出。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紧接着,巨大的后悔和恐慌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手脚冰凉。
“啊啊啊!我发了!我真的发了!”小夕惨叫一声,猛地扑到桌上,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试图降温,“完了完了完了!他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变态!跟踪狂!居然研究他邮件的发送时间!”
苏晓琪却兴奋地搓着手,像只等待开奖的猫:“怕什么!就是要这种效果!打他个措手不及!看看他怎么接招!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干脆承认?嘿嘿嘿……”
小夕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整个人被巨大的社死预感和忐忑不安淹没。她死死盯着邮箱界面,心脏跳得又快又乱,既害怕看到回复,又忍不住期待看到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收件箱安静得可怕。
五分钟。
十分钟。
半小时。
没有任何新邮件的提示。
小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从最初的紧张激动,逐渐变为焦灼,最后染上了一丝灰心丧气的失落。
果然……还是太冒失了吧?
他那么忙,怎么可能随时看邮箱。或者他看到了,但觉得这个问题无聊又莫名其妙,根本懒得回复。又或者,他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正在心里冷笑她的不自量力……
负面猜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也许……他睡了吧?”小夕自我安慰般喃喃道,声音有气无力,“都这么晚了……”
苏晓琪也有点蔫了,但还是强打精神:“嗯嗯,肯定是睡了!大佬都是注重养生作息规律的!明天!明天他肯定会回!”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在这个手机不离手的时代,半小时不看工作邮件的可能性有多低。
小夕泄气地关掉邮箱界面,强迫自己不再去盯着那个令人窒息的收件箱。她拿起顾夜白给的那个U盘,插进电脑。
现在,只有工作能暂时麻痹她纷乱的心绪了。
U盘里文件夹的结构整理得如同他本人一样,条理清晰,一丝不苟。分门别类地存放着“人物设定”、“地理志”、“武器谱”、“场景原稿”等等。
小夕点开“场景原稿”文件夹,里面是数十个word文档,按照章节顺序排列。她随手点开一个她最喜欢的章节——主角在月下竹林练剑的片段。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仅仅是她早已熟读于心的小说正文。
在那些冰冷的黑色文字下方,竟然穿插着大量红色的电子批注!
那些批注的字迹,和今天他在她概念图上做的批注一模一样,凌厉而精准。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此处竹影摇曳的光感,参考了郑板桥《墨竹图》的疏密布局。】
【剑风带起的落叶轨迹,物理模拟参数可设定为……】
【主角此刻的心境,眼神应是凝而不散,杀气内蕴,参考《史记·刺客列传》中关于聂政的描写。】
【这个招式名字不好,‘流萤’过于轻飘,换成‘惊蛰’如何?更具爆发力。】
小夕彻底看呆了。
这些批注,不再是冷冰冰的技术参数,而是鲜活的、充满画面感和文化底蕴的创作思考!他像是一个最严苛又最博学的导演,在字里行间事无巨细地构建着整个世界的视觉体系和情感内核。
她仿佛透过这些红色的字迹,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顾夜白——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科技公司cEo,也不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冷漠甲方,而是一个对笔下的世界倾注了全部热情与心血的创作者“夜墨”。
她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填满,是震撼,是崇拜,更是一种深切的共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文字总能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绘画冲动,因为他在写作时,本身就是在用文字作画!
她贪婪地阅读着那些批注,仿佛闯入了一座无人知晓的宝藏。之前那点关于邮件的忐忑和失落,暂时被发现的兴奋和创作的激情所取代。
她立刻重新打开绘图软件,根据这些批注的指引,开始修改那张“月下竹林练剑”的同人图。这一次,下笔如有神助,竹影的疏密,剑光的凌厉,人物眼神的刻画,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精准和充满张力。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那封石沉大海的邮件。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猛地从忘我的状态中抽离,她抓起手机,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号码。
不是顾夜白。
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再次落空,她有些失望地接起电话:“喂,您好?”
“请问是林小夕女士吗?”对方是一个语气焦急的陌生男声。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悦读书咖’的经理!非常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您今天晚上大概七点多的时候,是不是在我们店消费过?和一位先生一起?”
小夕的心猛地一跳:“是……是的。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们店员闭店清场时,在您们坐过的沙发缝隙里,发现了一支黑色的钢笔!看起来价值不菲!我们查了消费记录和监控,推测可能是您或者那位先生遗落的!因为那位先生是熟客,但我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找到了您预留的电话……”
钢笔?顾夜白的?
小夕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那只骨节分明、握笔时显得格外好看的手。
“是什么样的钢笔?”她急忙问。
经理描述了一下外观:通体黑色,金属笔夹,款式非常简约低调。
小夕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顾夜白的!他那个人,用的东西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感。
“应该是那位先生的!他叫顾夜白!”小夕立刻说,“麻烦您帮忙保管一下,我……我试试联系他!”
挂了电话,小夕的心跳再次加速。
这……这算不算是上天给她的一个借口?一个再次联系他的、正当无比的理由?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开了手机通讯录。下午陈助理联系她时,她存下了那个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她又一次犹豫了。
直接打电话?会不会太冒昧?他会不会已经休息了?
发短信?可是短信说不清楚,而且显得不够重视。
纠结了几秒,她最终一咬牙,选择了拨号。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铃声。
电话响了四五声,就在小夕以为不会有人接、准备挂断时——
通话突然被接起了!
然而,那边传来的却不是顾夜白清冷的声音,而是一个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以及一个年轻男人急促又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
“喂?您好?哪位?”
小夕愣了一下,这不是顾夜白的声音,但似乎又有点耳熟?
“您……您好,我找顾夜白先生。”小夕谨慎地回答。
“哦!找顾总啊!他现在……呃……有点不方便接电话!”那边的男声语速很快,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模糊的争吵声?或者是激烈的讨论声?“我是他助理小陈!您有什么急事吗?我可以转达!”
是陈助理。
小夕的心微微一沉。不方便?这么晚了,他还在工作?还是在……?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赶紧说明情况:“陈助理您好,我是林小夕。是这样的,悦读书咖的经理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捡到了顾先生可能遗失的一支黑色钢笔,想问一下怎么处理?”
“钢笔?”陈助理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顾总的钢笔……哦!对!他平时是习惯用一支万宝龙的……您稍等,我确认一下!”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杂音,像是陈助理用手捂住了话筒,在和旁边的人快速低声交谈着什么。小夕屏息凝神,隐约似乎听到陈助理说了句“……书咖捡到的……林小姐的电话……”,但听不清回应。
几秒后,陈助理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莫名的歉意?
“林小姐!确认了!确实是顾总的笔!太感谢您了!还特意打电话来告知!”
“不客气,那……”
“那个……”陈助理抢着说道,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在传达什么指令,“顾总说……嗯……既然笔是您先接到电话的,能不能……再麻烦您一件事?”
“啊?什么事?”小夕茫然。
“顾总他……今晚恐怕抽不开身去取。能不能……麻烦您明天帮忙去书咖取一下那支笔?”陈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然后……他说……他明天下午可能会去S大实验室,到时候……方便的话,您能不能……顺路给他送过来?”
小夕握着手机,彻底愣住了。
让她……去取笔?
然后……再……给他送过去?
去S大实验室?
这……这绕的圈子也太大了吧?陈助理不能自己去取吗?或者让书咖快递到公司?这不是更简单吗?
为什么非要经过她的手?
一个荒谬而令人心跳骤停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这支突然出现的、被遗落的钢笔……
这个略显古怪的、绕远路的送达方式……
以及……那封至今没有回复的、关于“延迟发送”的邮件……
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是不是……看到了那封邮件?
这个“送笔”的请求……是他的回应吗?
一种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丝微弱甜意的复杂情绪,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