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说草药清洗不净,明日怪虫室打扫不力,又一名杂役因顶撞了赵虎手下一句,当晚便不知所踪,众人只在那血蜈谷外寻到他一只破烂的草鞋。
狗子吓得夜不能寐,每每缩在硬板床上,牙齿磕得咯咯作响:“石三哥,我就是想存点钱给自己一个希望,怎么这样也不行呢?这贼老天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呢?他们、他们是不是又要乱抓人了?”
孟关盘坐在冰冷的铺上,默然不语,他体内那丝伪装的炼气一层微末灵力缓缓流转,并非修炼,而是借此感知着这具凡躯在恐惧、寒冷和疲惫交织下的细微反应。
心跳的加速,血液的奔流,肌肉因长时间劳作而产生的酸痛颤抖,种种感觉,皆清晰无比。
他发现,当彻底放弃金丹修士的强悍,以这蝼蚁之躯去承受这一切时,心绪反而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静。
以往突破不了瓶颈产生的焦躁,似乎都被这最原始的生存压力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最本能的活着的念头,这种体验,陌生而又深刻。
这日,赵虎又带着两人大摇大摆闯入杂役区,众人如见蛇蝎,纷纷低头避让,赵虎目光扫视,最终落在正搬运虫粪的孟关和狗子身上。
“你!还有你!过来!”赵虎趾高气昂的指着狗子,手指又点向孟关说道。
狗子浑身一抖,脸瞬间白了,而孟关面无表情的放下藤筐,垂首走近。
赵虎捏着鼻子,嫌恶地踢了踢那筐虫粪:“今日这粪挑得慢了,误了灵田施肥,你二人可知罪?”
狗子腿一软就要跪下,却被孟关暗中拉住,孟关低声道:“赵仙长明鉴,今日血蜈谷需清理的虫室多,我们俩已是尽力在赶工了。”
“还敢顶嘴?”赵虎身旁一个跟班扬手就要打。
赵虎却拦住他,阴鸷的目光在孟关身上转了转,他记得这小子,那次郝仙子发怒时,就是这小子差点被剁了,虽然后来证明草药无误,但是郝仙子可没打算放过他。
“哼,牙尖嘴利,既然做不完,那就是偷奸耍滑,罚你们二人今夜去腐骨泽边缘采集夜露草,采不满一筐,明日便去刑堂领鞭子!”赵虎冷笑着说道。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腐骨泽夜间瘴气浓重,毒虫出没,更有甚者,传言泽中有诡异雾瘴,能迷人神魂,凡人进去,九死一生,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
狗子彻底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
孟关扶住狗子,低头掩去眼中一丝冷光,声音依旧惶恐的说道:“谨遵仙长令。”
是夜,月黑风高,腐骨泽边缘弥漫着灰蒙蒙的瘴气,带着一股甜腥的腐朽气味,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和偶尔传来的低沉蛙鸣,更添阴森。
狗子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孟关的衣角,几乎迈不动步:“石三哥…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孟关一手举着简陋的松油火把,火光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几步泥泞的路。
另一手提着药筐,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的神识虽自我封印,但过往经验带来的敏锐直觉仍在。
“跟紧我,别碰任何不认识的草木,尽量闭气,减少吸入瘴气。”孟关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他根据那本百虫简略的记载和自己白日的观察,小心选择着路径,避开那些颜色过于艳丽或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植物,夜露草喜阴,多长在背阴的沼泽岩石之下,采集极为不易。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沼泽边缘艰难前行,衣裤很快被泥水和露水打湿,冰冷地贴在身上,狗子几次踩滑,险些跌入泥潭,都被孟关死死拉住。
恐惧和体力急速消耗着狗子本就孱弱的精神,他开始低声啜泣:“石三哥…我不想死…我还想修仙…哪怕就炼气一层也好…”
孟关沉默地拨开一丛带着尖刺的毒藤,忽然,他动作一顿,火把向前探去,只见前方一片洼地中,隐约可见点点微光闪烁,正是成片的夜露草。
然而,在那片夜露草旁边,一堆白骨格外刺眼,看那衣衫碎片,竟是前几日失踪的那名杂役!
狗子也看到了,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孟关瞳孔微缩,正欲小心上前,侧后方浓雾中,毫无征兆地探出一条儿臂粗细、色彩斑斓的蜈蚣,百足划动,快如闪电,直扑狗子面门!
那蜈蚣口器张开,腥风扑面!
狗子完全吓呆了,僵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孟关仿佛下意识般,猛地将手中火把狠狠砸向那蜈蚣,同时一把将狗子扯向身后!
“嗤!”
火把砸在蜈蚣甲壳上,火星四溅,那蜈蚣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攻势一缓,扭曲着身体,赤红的复眼死死盯住了孟关。
孟关将狗子彻底护在身后,手中已握紧了那柄锈蚀的砍刀,眼神冰冷地盯着那毒虫。
这一刻,他体内那沉寂的烛龙印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并非力量涌动,而是一种源自远古血脉的、对毒虫蔑视的本能。
那蜈蚣似乎被孟关此刻的眼神震慑,竟迟疑了一下,未再立刻扑上。
孟关缓缓后退,目光不敢离开毒虫,低喝一声:“狗子,慢慢退,采那边的草,快!”
狗子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扑到那片夜露草旁,双手哆嗦着疯狂采集。
那蜈蚣在原地焦躁地扭动片刻,终究似有忌惮,缓缓缩回了浓雾之中。
直到退出腐骨泽范围,狗子瘫倒在地,筐里的夜露草撒了一地,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劫后余生的恐惧彻底爆发。
孟关站在一旁,气息微喘,握着砍刀的手心亦是方才那一刻,若那蜈蚣真的扑来,他这具凡躯,除了拼死一搏,没有任何办法。
弱小,便是原罪。
他抬头望向百虫门方向,眼神幽深,郝芸芸、赵虎,这些人的面孔在他心中闪过。
而丹田深处,那枚被重重封印的金丹,在这一夜的生死刺激与极度压抑的愤怒催化下,封印似乎悄然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裂纹,那不是力量的增长,而是心境壁垒的一丝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