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感受到分身“理”传来的波动,睁开眼睛,调动星辰。
一张端丽而苍白的面庞,在星辉中渐渐浮现。
他指尖凝滞,过分期待地凝望少女的虚影。
怎么能不期待呢。在某种意义上,真田羽叶是他漫长且静止的岁月中,唯一真实的波动,是他理解“活着”的唯一参照。
一开始,真田羽叶只是作为分身“理”的寄生者,为他传递能量。
不知从何时起,观察她、感受她、分析她,成为了神明的习惯。
他端坐于永恒的圣山上,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取舍。
忍足侑士因她改变剧情而受伤,她攥着不足的积分,第一次向 “理” 低头。靠着“理”的优惠权限救下忍足侑士,她心底终究还是侥幸居多。
她点破并拒绝凤长太郎不自知的笨拙心意。这条最易走通的攻略路线应声关闭,亲手掐断了一条,简单获取积分的重要途径,可她没有半分悔意。
得知幸村精市的病,需要四十万积分才能彻底治愈,她与 “理” 定下契约,允诺每月交付固定分值。这时的真田羽叶,大概还笃定着,自己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守住尚蒙尘的本真。
神明看见了,她强撑的镇定下,日益扩大的空洞。
给她慰藉的橘猫桃子主任死了,把她从分解的边缘里拉回现实的宫园薰死了。
真田羽叶谁也救不了。她想要的太多了,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现在,亲眼见证了死亡的她,之后会怎么做呢?
……
真田羽叶和幸村精市走进电梯。
“请让一让。”
一个医生推着护理床挤了进来。
他们后退,让出位置。
电梯里又上来了几个人,慢慢把他们挤到了最里面。
直到电梯里的人都按了楼层按钮,门缓缓合上。
真田羽叶垂眼,不经意看到,护理床上的人戴着呼吸罩,双目紧闭。
她赶紧移开视线。
上升的铁盒中,除了电梯运作的声响,便是呼哧呼哧,呼吸机的声音。沉闷到极点的氛围,没有谁脸上带着笑。
幸村精市面朝着她,微微弯腰,手撑墙面,圈出一方相对宽松的角落。
少年颀长的身形,遮挡了电梯顶部的部分灯光,在真田羽叶的身上,投射下他的影子。
在这逼仄得,几乎无法转身的空间里,真田羽叶的视线无可避免地,正对着他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
两人离得那样近,有那么几秒,真田羽叶似乎听到了,对方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
幸村精市感到,感到颈间拂过她温热的呼吸,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前面的人一个不稳撞上他的后背,连声道歉。幸村精市借势调整撑墙的姿势,却苦恼地发现,好像,与她贴得更近了。
温度在上升。偏头,耳廓泛红。
在电梯运作的声音,和呼吸机运行的声音之间,真田羽叶再次,清晰地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呼哧呼哧。咚。咚。咚。呼哧呼哧。咚。咚。咚。
真田羽叶想起时代节,那个弥散着栀子花味道的病房里,她做贼一般,极其缓慢地俯身听到的心跳声。
咚。咚。
在下一遍心跳响起时,她下意识地在心里默数。
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幸村精市的心跳,抑或是两人的心跳同时响起。
——咚。
面前的少年低下头,她也抬眼看向他。
呼哧呼哧。又是一阵呼吸机规律的声音。
面对着面,眼睛正对着眼睛。
不知是从谁的眼睛里先传递出来,还是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着同样的感受。
对生的迷茫,对死的惶恐。爱与痛苦在一起交织。这份强烈的痛楚压得人动弹不了,迫使着他们彼此对视,共同承受。
黑色的眼珠,正对着一片蓝色的鸢尾海洋。真田羽叶想起,小时候她垫着脚,趴在窗口张望,幸村精市冲她爽朗地笑,说自己是弦一郎的朋友,让她放心翻窗,他会接住她。
那时他们还很小,天空永远蓝湛明丽,他们眼睛对着眼睛,眼里闪烁着无忧和欢欣。
“叮咚。”
电梯轻微地晃动几下,门打开。更为柔和的光线洒进来,奇异的共鸣消退。
幸村精市收回撑着墙的手,站直身体。笼罩在真田羽叶身上的那片人影,缓缓后撤。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走吧。”
真田羽叶回以微笑,心如雪崩。
人生中许多的重要转折点,往往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生的。
在一个关键时刻,之前度过的人生,开始在脑海中播放走马灯。
譬如曾经,在家人的忽视下,外祖父亲切地问她喜欢什么,她撒谎说“喜欢小提琴”,此后她的生活,便开始与小提琴连接。
而在幸村精市走出电梯,回头对她平常地微笑时,她又一次感觉到命运轨道的转折。
就是在这一刻,她发誓,一定要救下他。
总之,就是这样。
为了不再失去,不再害怕。不再徒劳地呆立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真田羽叶只要他活着。
……分界线……
大概是电梯沉重的气氛,他感到心慌。
走出去之后,幸村精市突然说:“我们会像以前一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对吧。”
心慌,且不确定地加上一句。
真田羽叶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笑着点头。幸村精市感到,他和这个艳丽的秋日黄昏,以及整个世界,同时遭到了她的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