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下去。无论未来如何,一起走下去吧。
迹部景吾这样想着。用力地握住真田羽叶的手,像阴戾的蛇一样,抵死缠绕。
牙齿发酸、骨节作痛。发誓绝不松手。
然而,最终,他停下了脚步,亲手放开了她。
那个笔记本,他是一定要捡回来的。
若不放手,他便会成为真田羽叶前进的阻碍。
这是无法避免的,无论世界重置多少次,迹部景吾都一定会这么选择。
没关系。他早就学会了忍受痛苦。没关系,世事无常,本来就难以圆满。
光圈溃散,点点银光如华美的宝石碎屑,漫天飘旋。
望着璀璨光瀑中心,惊讶回眸的少女。迹部景吾浮出了担忧而柔软的笑。
——羽叶,快逃。
——穿过它,不要回头。
见少女跌进光圈。他被困已久的心,突然轻快了起来。
他的女孩会迎来新生,这就足够了。
“我不能。”
真田羽叶的声音如一道琴弓,震颤他的心弦。
万千银屑中,一条瓷白的手臂,伸向对岸猩红的世界,拽住败落的贵公子。
迹部景吾骤然扩张的银灰色瞳孔,映照着,黑发少女在失衡中扭身,奋力朝他扑来的身影。
真田羽叶流着泪,却又笑得灿烂无比。
——我不需要你的托举。我不需要你的牺牲。
我不在乎。
只是,凭什么是我们逃呢。
而独自逃跑,这种事情,我更做不到。
光点消散,世界的颜色霎时深沉。
真田羽叶的泪滴,悬在笑靥的边缘,落在他的心口。
破晓般的笑容,宛如照亮深渊的火种。
迹部景吾感到惊心动魄。
心中埋藏的寂寞,如坠落的星子,迸发出超越悲喜的光焰。
叹息,伸出手,用力回握。
“世界就要追上来了。”他说。
“没事的。”
如之前,迹部景吾轻声、反复对她说着一样。真田羽叶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亦微笑着,对他说,“没事的。”
迹部景吾重复,“是的,会没事的。”
可是他清楚地明白,他将再次失去关于真田羽叶的记忆和情感了。用什么,才能留住关于她的记忆呢。
他捏着笔记本,深深地注视着她,“真田羽叶,请成为我的旗帜。”
——你是一切的开始,是我的旗帜,亦是我的锚点。
——我希望,将你的名字,刻进我的灵魂,教我永不忘你。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真田羽叶并不知道。
封锁得严密的山谷,敞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豁口,被强势冲来的风,灌得哗哗作响、血肉模糊。
迹部景吾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之大,她甚至于感到了疼痛。
下一刻,两人一起被血光淹没。
世界重置。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人头晕目眩。过了一会儿真田羽叶才适应下来。
长桌对面,迹部景吾唇畔挂着应酬的笑意,细看之下,眉眼间却含着丝丝冷淡和烦躁。
哈,他又忘记了。
真田羽叶意识到,眼前这个“迹部景吾”,已不再是那个,粗鲁地牵着她的手,笑得孩子气,说要带她逃走的“迹部景吾”了。
恍惚了一下,而后抿唇,低头笑了笑。
没什么的。她本来就明白,结局会是这样。
水晶杯旁的红酒瓶,在烛光下投出完整的倒影,而迹部景吾的礼服依然如初雪般平整,她抓握出的凌乱指痕,已全然消失了。
华美的宴席上,众人言笑晏晏。
没关系的。这样就很好了。谁也不会受伤。
相较于,晦暗雨幕中的狼狈落寞,果然,迹部景吾还是更适宜待在这方流光溢彩、万众瞩目的灯光下。
那抹银灰色的发丝,在顶灯折射下,流转着太阳般耀眼的光泽,仿佛将整个会场的星辉都收敛了起来。一如他最初展现出的模样。
真是漂亮又夺目啊。只是,这不会属于她。
真田羽叶收回视线,喝了一口果汁。
清川与迹部两位家主相谈甚欢,含笑中,机锋却如刀光掠过杯盏,暗潮涌动。
重置后的“迹部景吾”,捏着红酒杯,心中再次有着熟悉的痛意。眉梢微蹙,感到抑制不住的烦躁。
一道沉静的影子,天然地吸引着他。
是那个,由他亲口提出,要解除婚约的“未婚妻”。
看见这个美丽的黑发少女,迹部景吾心中的烦闷愁苦减轻了不少,只是心中还是疼痛。或许,宴会结束,他该找医生体检一下了?
他百无聊赖地暗中观察起来。不自觉,表情变得温柔了起来。
少女笑容清浅而柔顺,好似正认真地倾听着父亲的讲话。
可是,迹部景吾知道,这家伙的思绪早就神游在外了吧。
她那失焦的目光,没有在看宴会上的任何人,只是安静地打量着穹顶的彩绘玻璃。
看似一本正经,实则神游放空的样子,竟有些可爱。
迹部景吾轻笑一声,受她影响,也撑着头眯起眼来,看向穹顶。
“有时候,年轻人啊过于急躁,杯中之酒尚未完全沉淀,就着急去品尝,又怎么分得清味甘和味苦呢。”
清川泽也举起酒杯,含笑扫视全场,目光落在迹部景吾身上时,不经意地多停顿了一秒。
人家在点你,你竟当起耳旁风,还发起呆来。迹部瑛子察觉儿子的死动静,狠狠剐了他一眼。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啪!”
宴席中响起一记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瞬间把真田羽叶从神游状态拉回,一激灵,死死盯着酒瓶。
这也没有碎啊。不是自己干的。
松了一口气,茫然地转头,却见,原来是迹部家主挥手,打了迹部景吾一耳光。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迹部景吾的俊脸很快红肿了起来。迹部家主似是仍不解气,还想上去踹他一脚。
浅井长夏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尖叫一声,扑到迹部景吾身上。
“不好意思,小羽叶被吓到了吧,真是的,景吾也确实太不像话了,该让他长长记性。”
瑛子女士赶忙上前,温声安抚真田羽叶,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浅井长夏和迹部景吾分开。真闹心。
迹部家主被清川泽也假意拉住了,“景吾是个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迹部家主阴沉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迹部景吾,“还不给你清川伯父、羽叶妹妹赔礼道歉。”
他们都清楚,这不过是迹部家主做给清川泽也看的,除了浅井长夏真情流露,此时,一屋子都是演员。
做到这个份儿上,清川泽也只好顺势下坡了。两家又握手言欢,利镞般的机锋消融在甜蜜的酒杯中,好似这场闹剧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