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一众太医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官袍。
整个长乐宫的气氛,因为君夜离那一声怒喝而凝固到了冰点。
云照歌策划好了一切,却因为君夜离的爱意,让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陛下,真的不必。”
云照歌强撑着站直身体,迎上君夜离那满是心疼与怒火的目光。
她知道,此刻任何示弱都只会让他更加坚定。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安抚。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陛下忘了么?我也是医者。若是连我都诊断不出自己的问题,那太医院里的太医,又有何用?”
她的安抚起了一定的作用,瞬间压过了君夜离的怒火。
是啊,她不仅仅是他的照歌,更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医。
这份认知,让君夜离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但眼中的担忧却愈发浓重。
云照歌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到殿门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
“本宫无碍,只是近日没有休息好,略感疲乏罢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威严。
“倒是诸位太医,陛下龙体尚未完全康复,你们更该将心思用在如何为陛下调理上。”
“都退下吧。”
一番话,既给了台阶,又暗含敲打。
太医们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告退,不敢有片刻停留。
君夜离看着她强撑得笔直的背影,心中酸涩无比。
他没有再强求,只是挥手让春禾和福安等人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君夜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后怕与妥协。
“好…照歌,朕不逼你。”
“但你也要答应朕,不许再为朕没日没夜的查询医典了。按时用膳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好~我知道。”
云照歌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难得的脆弱,心中一暖,轻轻应下。
这场小小的风波,看似就此平息了。
然而,君夜离心中的疑云,却并未散去。
反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他表面上不再提及此事。
每日依旧与云照歌商议着如何对付郭嵩,听着小栗子汇报前朝的进展。
在他们的联手布局下,户部侍郎王哲因其子之事声名狼藉。
郭嵩为了平息朝野非议,不得不忍痛自断。
郭家的第一根羽翼,就这么被云照歌轻而易举地折断了。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但只有君夜离自己知道,这些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关系。
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云照歌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他发现,她用膳时总会下意识地偏爱某些活血的菜肴。
她白日里精神尚可,但到了傍晚,总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脸色会变得异常苍白。
她握着笔记录医典时,那双曾稳如磐石的手,好几次都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绝不是劳累那么简单。
君夜离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一定有事瞒着他,甚至可能是一件极其严重的大事。
这一日,君夜离秘密召见了太医院院使。
“朕,不要你做任何事。”
御书房内,君夜离看着跪在脚下的太医,声音冰冷而平静。
“朕要你,为贵妃配一副安神汤。这汤,必须对身体毫无损害,唯一的功效,就是能让人能安心入眠,一夜无梦。”
“而且,朕要这汤药的味道,与她平日喝的补品一模一样,不能让她察觉出分毫。”
照歌会医,如果发现味道不对,她定会察觉。
君夜离仔细交代着。
太医院使听得浑身一颤。
这哪里是安神汤,这分明是一剂温和的迷药啊。
“臣…遵旨。”他不敢多问,叩首领命。
傍晚。长乐宫内灯火通明。
云照歌刚刚听完小栗子关于下一步计划的汇报,眉宇间带着抹不去的疲惫。
连续半月以身犯险,即便她意志如铁,身体也已到了极限。
但好在,一切都即将迎来结果。
今晚,她要服用淬体之路的最后一味猛药——九转回魂散。
此药之后,她的血液,理论上应该能对君夜离身上的蛊虫有压制的作用了。
她心中盘算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君夜离看她的眼神。
“辛苦了。”
君夜离端着一个白玉瓷碗,走到她身边。
“这是朕让御膳房为你炖的燕窝,加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材。”
“你最近太累了,喝了它,今晚好好睡一觉。”
君夜离喂着她一口口的喝着。
燕窝的香气,混合着她熟悉的几种温补药材的味道,飘入鼻端。
云照歌没有设防。
这半个月来,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扳倒郭家和记录毒性上。
对于君夜离,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防备。
他的关心与爱护,早已是她习以为常的温暖。
云照歌就着君夜离的手喝着。
不一会儿,碗已见底。
“味道不错。”她还对他笑了笑。
君夜离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笑着点头,抬手抚了抚她清瘦的小脸。
“那就好。你先歇会儿,朕去处理几份奏折。”
他转身走向书案,只是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异色。
云照歌靠在软榻上。
不一会儿,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乏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脑中盘算的计划渐渐模糊,不过片刻功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到她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君夜离走到榻前。
伸出手轻轻地描摹着她苍白的睡颜。
最后,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入内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锦被。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殿外,对早已等候多时的福安,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太医院院使,提着药箱,在福安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诊。”君夜离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
“是。”老院使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云照歌皓白的手腕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殿内,落针可闻。
老院使的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脸色由凝重,变为惊骇,最后化为一片茫然与不解。
他的手指在云照歌的腕上反复移动,仿佛在确认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脉象。
“如何?”君夜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老院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启禀陛下…贵妃娘娘的脉象…臣…臣从未见过!”
“说清楚!”
“娘娘的脉象,极其诡异!”
“看似生机勃勃,旺盛无比,但在这片生机之下,却又有一股死寂之气盘踞,两股气息在体内激烈冲撞,互不相容。”
老院使几乎要哭出来,“这…这就像是,有人在不断地耗损她的生机,却又同时有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为她续命!”
“此等脉象,早已超出了医理范畴,臣…臣无能!但…但可以肯定的是,娘娘暂无性命之忧。”
“只是这种冲撞,必然日夜损耗心神,长此以往,不知会…会如何啊!”
听完太医的话后,君夜离的身体猛地一晃。
生机被耗损?死寂的寒气?两股力量在交战?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明白了最关键的一点。
她正在承受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痛苦。
滔天的恐惧和心痛,在他胸中交织翻滚。
“今夜之事,若有第三人知晓,”
君夜离看着抖如筛糠的老院使,一字一句地说道,“朕,诛你九族。”
“臣,明白!臣什么都不知道!”老院使拼命磕头,连滚爬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云照歌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坦。
这是这半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但她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了?”君夜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正拿着一本书,靠在床头看她。
“我…昨晚怎么睡着了?”
“你还好意思问?”
君夜离放下奏折,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语气宠溺又带着一丝打趣,
“昨晚跟你说着话,转头时你就已经睡着了。看你睡得沉,朕就没叫醒你。”
“累坏了吧?朕就说,跟郭嵩那只老狐狸斗,最是耗费心神。”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神情自然得没有一丝破绽。
云照歌心中的那一丝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最近确实是太累了,许是身体到了极限,才会睡得那么沉。
她不疑有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今晚的最后一搏上。
白日,她如常地与君夜离用膳、议事,甚至饶有兴致地陪他下了一盘棋。
夜幕再次降临。
君夜离喝下福安端来的安神汤,很快便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云照歌在床边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
确认他已经熟睡,才在他额间印下一个轻吻。
随即,她站起身,推开内殿的门,向着那间密室走去。
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
床榻之上,君夜离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哪里有丝毫睡意。
他无声地坐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
披上一件外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