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宫里的人,是和太后派来的人一起灰溜溜离开的。
那个名叫春桃的宫女,则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她已经开始腹痛难忍,面色青紫,但没人敢为她说一句话。
偌大的静心宫,前所未有的安静。
殿内伺候的几个宫人,全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身体微微发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再瞟向主位上那个看起来纤弱无害的女子。
立威,已经完成。
“都退下吧,本宫累了。”云照歌淡淡地挥了挥手。
宫人们如蒙大赦,躬着身子,脚步细碎而仓促地退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夜。
春禾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
她快步走到云照歌身边,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音。
“娘娘,您……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可是淑妃娘娘的人,万一她……”
“没有万一。”云照歌打断了她,眼神平静如水。
“春禾,你要记住。在这皇宫里,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越是表现得软弱可欺,她们就越会得寸进尺,直到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站起身,走到那尊被春禾放在角落的鎏金香炉旁。
“娘娘,您不是说这香有毒,要埋了吗?”春禾不解地问。
“是香有毒,不是香炉有毒。”
云照歌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拨开香炉里已经熄灭的香灰。
她拨得很仔细,将表层的普通香灰与底层那些颜色略深、呈现出淡紫色的粉末分离开来。
那些,就是紫迷苏的本体。
她从一个空的首饰盒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碟,将那些淡紫色的粉末,一点点地刮了进去,份量控制得极为精准。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剩下的香灰重新混合,连同香炉一起,递给春禾。
“现在可以去埋了,埋得深一些,别让人找到。”
“是,娘娘。”
春禾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抱着香炉走了出去。
云照歌则端着那碟紫迷苏,走到了殿门口。
她从自己的嫁妆里,翻出一卷最细最韧的冰蚕丝线,这种丝线在月光下几乎是透明的。
她取下一小段,浸入水中,再用指尖蘸着紫迷苏的粉末,均匀地涂抹在湿润的丝线上。
毒粉遇水即溶,很快便被丝线吸收,看不出任何痕迹,只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
随后,她将这根处理过的丝线,在寝殿门口离地约莫一寸高的地方,横着拉了起来,两端固定在门框的阴影处。
她一连布置了三道这样的丝线,高低错落,呈品字形,封住了门口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下盘区域。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春禾处理完香炉回来,看着门口的布置,满脸困惑。
“防老鼠。”
云照歌淡淡地回了一句,吹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一盏昏暗的灯火。
“去睡吧,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是。”
春禾不敢多问,乖乖地退回了偏殿。
云照歌脱下外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盖上锦被,双眼闭合,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
子时三刻,夜最深,人最静。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静心宫的屋脊之上。
紧接着,又有两三道黑影,如蝙蝠般倒挂在屋檐下,动作轻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首的黑影,自然是君夜离。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破败的宫院,嘴角噙着一抹讥诮。
他倒要看看,这个敢用银针威胁他的女人,这个一进宫就敢掌掴眼线的女人。
在夜深人静之时,是不是也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想看的,是她恐惧的模样。
一个手势挥下,两名影卫如同落叶般,悄然飘落,潜向主殿。
君夜离则如同散步一般,从屋脊上一步步走下,落地的瞬间,脚尖轻点,没有激起半点尘埃。
然而,他刚刚靠近殿门,脚步便猛地一顿。
他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异香。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门框下方。
在昏暗的烛光摇曳中,三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反射出一丝微弱的光。
君夜离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兴趣。
有点意思。
居然还懂得设陷阱。
但是这点小把戏,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提起内力,双脚离地寸许,身形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就从那三道丝线上方,一掠而过。
他进去了,可跟在他身后的影卫,却没有他那般深厚的内力和敏锐的感官。
一名影卫紧随其后,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脚踝处传来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感。
他没有在意,继续前行。
但仅仅走了两步,他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重叠。
他身边的同伴,面容在他眼中不断拉长、变形,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有鬼!”
他低喝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刀,就朝着身边的恶鬼砍了过去。
另一名影卫大惊,连忙闪身躲避,同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将他打晕。
“怎么回事?”君夜离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悦。
“回陛下,鹰七……好像中邪了。”那名影卫扛着同伴,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就在这时,另外几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影卫,也出现了状况。
他们本来守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此刻却像是无头的苍蝇,在院子里绕起了圈子。
他们时而对着一棵枯树出拳,时而对着一块假山石劈砍,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正与看不见的敌人激烈搏斗。
其中一人,甚至追着自己的影子,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口中大喊:“别跑!抓住你了!”
整个庭院,诡异无比。
就像鬼打墙一般。
君夜离站在殿内,听着外面传来的混乱动静,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再次看向门口那几根看似无害的丝线,眼神变得凝重。
好手段。
用的不是什么剧毒,而是一种能影响神志的迷药。
剂量不大,对武功高强者影响有限。
但足以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影卫,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幻觉,自乱阵脚。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有些手段。
他不再理会外面的闹剧,转身,目光投向了殿内那张床榻。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无声。
床榻上,云照歌侧身躺着,呼吸均匀,面容恬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睡得正香。
君夜离站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想从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装睡的破绽。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
她的呼吸节奏,她的肌肉松弛度,都表明这是一个正处于深度睡眠的人。
是真的睡着了?
还是说,她的心性,已经强大到可以一边设下陷阱,一边安然入睡的地步?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君夜离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本是来看戏的,结果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却成了戏台上的小丑。
而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睡得安稳香甜。
君夜离的眼神变得幽深。
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指尖在距离她脸颊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最终,他收回了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来时如风,去时如影。
当他带着一群还在头晕脑胀、胡言乱语的影卫消失在静心宫的夜色中时,床榻之上,云照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睡意。
君夜离,这只是第一道开胃菜。
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