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照歌的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君夜离顺滑如缎的黑发间,动作轻缓。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均匀。
睡着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生杀予夺的帝王威严,紧蹙的眉宇也终于舒展开来。
云照歌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体深处透出来的倦意。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在白天睡得这么熟。
想来也是。
这几日,君夜离怕是被她吓得不轻。
“小栗子。”
她双手捂着君夜离的双耳,朝殿外轻声唤道。
守在殿外的小栗子听到传唤,立马快步走了进来。
进门时看到趴在自家娘娘腿上已经熟睡的陛下,脚步放轻了许多。
“娘娘有何吩咐?”他压低了声音。
云照歌抬了抬眸子,视线落在榻边的薄毯。
小栗子会意,将毯子捧到了云照歌跟前。
云照歌松开捂着君夜离耳朵的手,将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抬眸轻声对小栗子吩咐。
“陛下这几日没休息好,你让太医院那边送点安神香过来。”
“还有,今天内室不用留人伺候了,别让人打扰陛下休息。”
“是,奴才明白。”
小栗子恭敬地应下,说完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久后,太医院的人将上好的崖松安神香送了过来。
小栗子将安神香,在桌案那尊螭龙纹熏炉里点燃。
很快,一缕袅袅的青烟升起,带着一丝清冽又沉静的木质香气。
缓缓弥漫在寝殿的空气中。
这香有凝神静气,助人深眠的奇效。
这样也能让他好好睡一觉,不会轻易被惊醒。
直到确认他已彻底陷入沉睡。
云照歌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将人安轻轻放在床榻上。
并在他的头下垫好软枕,掖好被角。
看着他难得安稳的睡颜,云照歌俯下身。
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好好睡一觉吧。”她低声呢喃,随即示意宫人仔细看顾。
躺了数日,身体虽仍有些虚软,但已无大碍。
云照歌更衣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春禾。
几乎是同一时间,慈宁宫内,气氛却压抑得仿佛凝结成了冰。
“啪!”
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给本宫再说一遍!”
君晗玥面色铁青,一双美目因为愤怒而燃烧着熊熊烈火。
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此刻的狰狞。
“死了?你说红袖被烧死了?!”
她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前来报信的太监,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
“回…回公主殿下,确实如此…”
“昨夜子时,红袖姑娘的住处走水,等等火扑灭了,人就已经……烧成焦炭了”
那太监吓得浑身哆嗦,头都不敢抬,声音发着颤。
“荒谬!”
君晗玥猛地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步。
“怎么可能这么巧?!”
前脚红袖打了云照歌的侍女,被她当众掌掴的面目全非。
后脚就失足打翻烛台葬身火海?
要说这里没有云照歌的手笔,谁信?
坐在上首的郭婉莹,神色倒是平静得多。
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沫,淡淡地地说。
“皇家之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巧合。”
她轻啜一口茶,声音冰冷。
“要么是天意,要么,就是人为。”
君晗玥越想越不对劲。
倒不是害怕红袖死。
一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再换一个更听话的就是。
而在这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想往上爬的人。
她怕的是,红袖根本没有真的死!
红袖是她的心腹,从她还是闺中少女时就跟在她身边。
从皇宫到北境,替她办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知道她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只是死了,一了百了,那倒也罢了。
可万一……
万一她没有死,只是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人要是被云照歌,或是君夜离悄无声息地掳走了呢?
毕竟云照歌他们和郭家,已经成了敌人。
以那两人的手段,只要红袖落到他们手里。
想要撬开她的嘴,简直易如反掌。
到时候,自己做的那些事一旦被抖出…
君晗玥想到那个后果,神情一凛。
不行,她必须得打探清楚。
“来人!”她顾不得礼仪,厉声喝道。
“公主。”
“立刻去下人房那边,把那具尸首,给本宫完完整整地带过来!现在就去!”
“这…”传话的太监面露难色。
“公主殿下,听到场的人说,那尸首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这……”
“本宫让你去就去!”
君晗玥发个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本宫要亲眼确认!”
“好了。”
郭太后此时也放下了茶盏。
她对着那太监挥了挥手。
“去吧,按公主说的办。动静小些,别惊动了旁人。”
有了太后发话,那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玥儿,瞧你这点出息,”
郭太后看着有些失态的女儿语气听不出情绪。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先慌了手脚,自己乱了阵脚,这还怎么跟人斗?”
“母后!”
君晗玥快步走到她面前,神情焦急。
“您说,会不会是…是他们做的?”
“红袖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如果尸首真是她的倒也罢,如果不是呢?”
“所以才要先确认。”
郭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如果人真的死了,那不过是云照歌那个小贱人手段狠毒,咱们正好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如果人没死……”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凛冽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过多久。
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便用一张破旧的草席抬着一具焦黑扭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悄悄送进了慈宁宫的偏殿。
君晗玥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屏退了左右,亲自上前。
草席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焦臭味,扑面而来。
那具尸体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碳化的皮肉紧紧地粘在骨头上。
蜷缩成一个极其痛苦的姿势。
君晗玥用浸了香露的帕子死死捂住口鼻。
用一根备好的长匕首,在那具焦尸上拨弄起来。
她仔细查看了尸体的身形、骨架,又在那堆烧得破破烂烂的布料里翻找。
终于,她在尸体的左手手腕处,发现了一点尚未完全烧毁的痕迹。
一枚小小的,形状独特的手镯残片,还嵌在焦黑的皮肉里。
那是她当初在北境时赏给红袖的,独一无二。
君晗玥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
“去,把张仵作请来。”
郭太后适时地吩咐道。
这个张仵作,张通,是曾经的太医院右院判刘宏的至交好友。
不多时,张通很快便被秘密请了过来。
在得知太后的意图后,他不敢怠慢,戴上特制手套,
对那具焦尸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详细查验。
最终,他站起身,对着郭太后和君晗玥躬身回道:
“回太后,公主。”
“微臣已经仔细查验过了。从骨龄和残存的牙齿来看,死者确实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身形与红袖姑娘相符。”
“此外,微臣在死者的气管和肺部,发现了大量的烟灰…这说明,死者在被烧死之前,是活着的,并且有过剧烈呼吸。”
这意味着,死者是被浓烟呛死和烈火烧死的,而不是死后才被焚尸。
“能确定就是红袖本人吗?”君晗玥紧追不舍地问。
“回公主,”张通沉吟片刻。
“虽然尸身损毁严重,但从种种迹象来看,九成以上的可能,就是红袖姑娘本人,绝非他人顶替。”
听到这个结论,君晗玥悬起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很好,你做得很好。”
郭太后点了点头,“此事不可外传,下去领赏吧。”
打发了张通和处理尸体的下人后,偏殿内只剩下了郭婉莹和君晗玥母女。
“现在放心了?”
“母后,我也是一时乱了方寸”
“一个奴才的死活,竟让你乱了方寸到如此地步。”
郭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额头,
“你这点出息,如何在宫里立足,如何与云照歌斗?”
君晗玥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反驳。
“不过…”郭太后的语气一转。
“红袖死得,倒也算及时。”
君晗玥一愣,不解地抬头。
“人死在你慈宁宫,又是你的心腹。前一天,她才跟皇后起了冲突。”
郭太后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串。
“你说,这盆脏水,该往谁身上泼?”
君晗玥了然。
“母后的意思是……”
“云照歌不是打了你的脸,害你失了颜面吗?”
郭太后压低声音。
“如今,我们就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一个怀着身孕的皇后,竟能狠心到将一个宫女活活烧死…这顶帽子扣下去,哀家倒要看看,皇帝要如何护着她。”
“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又要如何看待他们这位狠毒的国母。”
君晗玥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图。
“母后英明!我这就趟去长乐宫。”
说着,她便带着人往外走。
“等等。”郭太后拉住她。
“空口白牙地去,那是寻衅。要去,就要做得像。”
“你得搭个戏台,懂吗?”
她凑到君晗玥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君晗玥连连点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