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祖坟,设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山坡上。
此刻,这里却乌云压顶,气氛肃杀。
郭染和一众文官站在上风口,个个面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云照歌此举,不过是黔驴技穷。
萧恒则站在另一侧,拳头紧握,神情凝重。
他既期盼云照歌能查明真相,又担心她真的只是在胡闹,让老将军死后不得安宁。
李牧之的家眷跪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
“开棺!”
随着云照歌一声令下,几名镇北军的士兵合力撬开了沉重的棺盖。
一股混杂着木料和尸体腐败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离得近的几名官员,当场就捂着嘴,干呕起来。
郭染更是被刺激地捂着口鼻连退好几步。
然而,棺木旁的云照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鬼医之名,可不是白叫的。
在前世,她解剖过的尸体,比在场所有人见过的死人都要多。
她依旧戴着那双羊皮手套,俯下身,平静地注视着棺中的尸体。
李牧之的尸身已经高度腐烂,面目浮肿,皮肤呈现出可怖的青黑色。
尤其是颈部,一道深深的紫黑色勒痕,触目惊心。
“仵作。”她头也不回地喊道。
一名战战兢兢的中年仵作,连忙上前。
“我问,你答。”
云照歌的声音冰冷,“死者颈部的勒痕,有何特征?”
仵作强忍着不适,凑近看了看,回道:“回……回公主,勒痕深陷,呈环状,是典型的悬梁自尽索沟。”
“是吗?”
云照歌拿起一把小巧的银尺,在勒痕上仔细比量了一下,冷笑道。
“典型的自尽?我怎么看着,你是典型的无知。”
“你看清楚,悬梁自尽,身体的重量会使绳结处形成一个向上的提拉,索沟的痕迹,应该是呈一个倒V字形,在耳后方中断。”
“而李将军颈部的勒痕,是一道完整闭合的环形沟。这是被人从后方用绳索勒住脖颈,活活绞杀的痕迹。”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他杀!
仵作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郭染的脸色也是一变,但仍嘴硬道。
“一派胡言!就算……就算是被人勒死,也可能是他畏罪,让家人帮他了断,以保全尸首……”
“是么?那这又如何解释?”
云照歌没有理他,而是轻轻抬起了李牧之的右手。
“李将军戎马一生,惯用右手,手掌必有厚茧。你们看,他的右手五指松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搏斗或挣扎的痕迹。”
众人下意识点头,这确实符合自尽的特征。
“但是…”云照歌话锋一转,猛地抬起了李牧之的左手。
那只手,五指紧紧地攥着,像是临死前,在拼命抓着什么东西。
“他不是左撇子,为何右手放松,左手却死死攥拳?”
云照歌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她取来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僵硬的手指掰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拳头被完全打开时,所有人都看到,李牧之的掌心里,空空如也。
“哈!”
郭染立刻抓住机会,嘲讽道。
“公主殿下,这就是你说的证据?故弄玄乎!”
云照歌看都没看他,只是用银针的另一头,轻轻刮了刮李牧之左手指甲的缝隙。
“真正的证据,在这里。”
她将银针举起,只见针尖上,粘着一些黑色的泥垢,还缠着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丝线。
“将军征战沙场,从不佩戴任何饰物,指甲缝里,怎么会有女红才会用的红线?”
“还有,”她将银针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这些泥垢里,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是龙涎香混合了金丝楠木粉末的味道。”
“龙涎香是顶级贡品,能用得起的,非富即贵。”
“而金丝楠木,更是皇家御用之材,民间私藏,便是死罪。敢问在场的各位大人,谁的府上,会同时出现这两样东西?”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过郭染身后的那群文官。
被她目光扫过的人,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现在,我们来还原一下真相。”
云照歌站起身,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凶手,是李将军的熟人,一个他毫无防备,甚至会请进书房密谈的人。”
“此人知道府库大门的秘密,并以此为要挟,向李将军勒索。”
“李将军为保全名声,东拼西凑了五万两银子,买下了所谓的千年暖玉,其实就是封口费。”
“然而,凶手贪得无厌,拿到钱后,依然贼心不死。他利用从李将军那里套来的开门方法,盗走了三十万两军饷。为了斩草除根,他又来到李府,假意商谈,实则痛下杀手。”
“他从背后用绳索将李将军勒死,然后将尸体挂上房梁,伪装成自尽的样子。为了做得更逼真,他还抓起李将军的手,沾着血,写下了那封血书。”
“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云照歌的声音陡然拔高。
“李将军是右撇子,一个惯用右手的人,在写字时,潜意识里,身体会向右倾斜,以右手为重心。”
“而凶手在抓着他的手伪造血书时,为了方便发力,必然会形成一个相反的姿态。”
“所以,在书桌的左侧桌腿下,留下了一道极其轻微的、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划痕。那是凶手自己的鞋跟,在用力时,不经意留下的。”
“更重要的是,李将军在被勒住脖子的最后一刻,奋力反抗。他用自己不常用的左手,死死抓住了凶手。”
“他抓破了凶手的衣服,将那根红色的丝线,留在了自己的指甲缝里,他可能还抓破了凶手的皮肤,将凶手身上沾染的带有龙涎香和金丝楠木气味,留了下来,”
“这就是李老将军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的铁证。”
一番话说完,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沉浸在云照歌那缜密的逻辑和大胆的推演中。
原来,真相是这样。
李老将军,真的是被冤枉的!
“噗通”一声。
萧恒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他双目赤红,虎目含泪。
“老将军!萧恒无能!让您沉冤半年!”他对着棺木,重重叩首。
李家的家眷,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郭染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的把这桩死案给破了。
而且破得如此干脆利落,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好…就算你说得都对!”
他咬着牙,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你说的这些,香气、红线…都太过虚无缥缈,凭借这些,如何定罪?如何找出真凶?”
“太傅大人,别急啊。”
云照歌笑了,那笑容,在郭染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文官队列中的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白净,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员。
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就是户部侍郎,王植。
也是当年府库的监造官之一。
“那位垂着头的…王大人。”
云照歌轻轻喊了一声。
王植的身体,猛地一颤,但还是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
“公…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
云照歌缓步向他走去。
“只是本宫刚才在李府问话时,听李夫人说,案发前,王大人曾以同僚之谊,送了李将军一套上好的金丝楠木茶具,不知可有此事?”
王植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确…确有此事。下官与李将军,素来交好…”
“是吗?”
云照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忽然凑近,在他身上,轻轻嗅了一下。
“王大人今日,用的也是龙涎香吧?味道,可真别致啊。”
王植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公主殿下说笑了,下官…下官位卑禄薄,怎用得起那等贡品…”
“哦?是吗?”
云照歌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她猛地抬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王植的右手手腕。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的衣袖,猛地向上掀起!
只见在王植那白胖的手臂上,赫然有三道早已结痂、但依旧清晰可见的——抓痕。
“王大人,你这手臂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啊?”
王植看着那三道抓痕,瞳孔骤然收缩,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
“这…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抓的…”
云照歌紧紧捏着他的手腕。
“王大人,都到这份儿上了,再瞒着,就没意思了…”
说完,她便盯着王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王植“噗通”一声,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