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静心苑内,烛火摇曳,将云照歌的身影拉长,投在窗纸上,像一株孤傲的梅。
她已经处理好了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剩下的皮外伤,养养便好。
她静静地坐在桌前,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像是放映着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段,是属于丞相府二小姐云照歌的。
怯懦,顺从。
从记事起,她就活在嫡姐的光环和庶妹的陷害之下。
母亲难产早逝后,父亲对她不闻不问。
没多久父亲再娶,自己则从相府嫡长女变成了相府二小姐。
这事府中老人无人不知。
她从没想过要争什么。
她唯一的奢望,不过是平安活到及笄,然后嫁给一个普通人,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最后却连这样卑微的奢望,也成了奢求。
在那口棺材里,伴随着泥土的重压,稀薄的空气,求生的抓痕…
那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女,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被活埋窒息而死。
而另一段记忆,则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王牌军医,代号鬼医的叶千。
出任务,救人质,拆炸弹。
在枪林弹雨中做手术是家常便饭。
而她的人生信条是。
只要我还没死,就没有我救不活的人,也没有我杀不掉的狗。
只可惜,最后一次任务,为了掩护队友撤离,
她被炸弹的冲击波掀飞,后背被利器穿透了胸口。
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棺材里。
两段记忆的融合,带来了撕裂般的痛苦,也带来了滔天的恨意。
她感受着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每一分不甘,每一寸痛苦。
就如同她亲身经历一般。
“放心吧,小可怜。”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的仇,我来报。你不敢走的路,我来走。”
“他们欠你的,我会连本带利,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这具身体,这条命,是她白捡的。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得帮人把剩下的剧本给演完,还得演成爽文大女主。
去北临和亲?
在别人看来是九死一生的绝路。
在她看来,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开局。
丞相府这座新手村,她早就待腻了。
该去打打副本了。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瘦小身影端着一碗汤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是小翠,云妙语的贴身丫鬟之一。
也是往云照歌的安神汤里加料的执行者。
“二…二小姐,您还没睡啊?”
小翠的声音发虚,眼神躲闪,不敢直视云照歌的脸。
“夫人…夫人让奴婢给您送安神汤来,说您受了惊吓,喝了能睡个好觉。”
又来?
那群人还真是锲而不舍,生怕她死得不够透。
云照歌没有动,只是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安神汤?”
她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让小翠的心猛地一跳。
“是啊,二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小翠强作镇定,把汤碗往桌上推了推。
云照歌端起汤碗,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即,她笑了。
“这次的料,比上次足啊。”
“小翠,我很想知道,云妙语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小翠听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然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云照歌放下汤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知道你在汤里加了七日绝?”
“不知道这药喝下去,七天之内就会心脉衰竭而死,连太医都查不出原因?”
小翠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她怎么会知道药的名字?
这药是三小姐偷偷给她的,只说是能让人睡得安稳的猛药啊。
云照歌缓缓蹲下身,捏住小翠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她的手指冰凉,声音却带着蛊惑般的温柔。
“小翠,你知道吗?”
“我在乱葬岗的时候,看到好多孤魂野鬼。”
“他们告诉我,害死他们的人,会被他们永远缠着,夜夜入梦,直到把那人的阳气吸干为止。”
她凑到小翠耳边,用气声说道。
“我还看见…一个舌头伸得好长的吊死鬼,他说他认识你,他说…他可想你了…”
“啊——!”
小翠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两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身下一片湿濡,散发出难闻的骚味。
“切,战斗力这么弱,真没意思。”
云照歌嫌弃地松开手,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杀人,太简单了,也太便宜她们了。
她要的,是让她们活在恐惧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被夺走,最后在绝望中彻底毁灭。
她将那碗加了料的汤药,沿着窗缝,缓缓倒进了外面的泥土里。
处理完这一切,云照歌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
除了那套银针和一个装着特制伤药的小瓷瓶,再无他物。
不够,远远不够。
想要在北临那个狼窝里站稳脚跟,甚至反客为主,她需要更多的底牌。
毒药,暗器,还有……钱。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卷被随意丢在桌上的圣旨上。
和亲公主,这个身份,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夜色渐深,就在云照歌盘算着未来的时候,院外再次传来动静。
这次不是鬼鬼祟祟的丫鬟,而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门外。
“云二小姐,宫里来人,为您量体裁衣,准备和亲嫁衣。”
是管家的声音。
云照歌挑了挑眉,这么晚了还来?
皇家的效率还挺高。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管家和两名宫里的嬷嬷,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布料器物的小太监。
为首的嬷嬷姓张,约莫四十多岁。
一张脸板着,像是谁都欠她钱一样。
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将云照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就是你?代替嫡小姐去和亲的?”张嬷嬷的语气充满了优越感。
“身子骨这么弱,别死在半路上,误了吉时。”
这尖酸刻薄的调调,一看就是特意派来给她下马威的。
云照歌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有劳嬷嬷挂心。我若死了,想必嫡姐会很乐意完成我未完成的使命。”
张嬷嬷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二小姐,竟敢顶嘴。
她冷哼一声,指挥着手下的人开始量尺寸。
但动作粗鲁,故意拿捏着力道,仿佛要将云照歌的骨头捏碎。
云照歌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摆布。
只是那双黑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身后那张牙舞爪的嬷嬷。
在张嬷嬷用裁衣尺勒住她脖子,力道加重的那一刻。
云照歌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张嬷嬷的耳中。
“嬷嬷的左肩,可是每逢阴雨天便会酸痛难忍?”
“尤其是子时前后,更是如万蚁噬骨,难以入眠。”
张嬷嬷的动作猛地一顿,惊愕地看向她。
云照歌仿佛没看到她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而且最近食欲不振,时常干呕,夜里还总觉得口干舌燥。”
“我说的,对吗?”
张嬷嬷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症状,她从未对人言说。
就连宫里的太医也只说是风湿受寒,开了些药,却毫无用处。
她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云照歌转过身,直视着她惊疑不定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嬷嬷这病,不是风湿,是早年受寒,寒气郁结于内,伤了脾胃根本。”
“再拖下去,不出三年,左臂便会彻底坏死。届时,神仙难救。”
她从发间,抽出了那根最细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的光。
“不过,你运气好,遇见了我。”
“今夜子时,取七寸艾草,点燃后熏烤你左肩的肩井穴三刻钟。三日后,再来找我。”
“记住,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完,她不再看张嬷嬷,重新坐回镜前,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全开的人不是她。
张嬷嬷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震惊、怀疑,还有一丝病痛折磨下的希冀,在她脸上交替出现。
她看看手中的裁衣尺,又看看云照歌那云淡风轻的背影。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走!”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院子再次恢复了寂静。
云照歌看着铜镜里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缓缓露出一抹笑意。
鬼医的名号,总要有人先替她传扬出去。
至于那个北临的暴君……
她站起身,推开窗,望向遥远的北方夜空。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