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深处,星象台的古老传送阵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将开拓者小队包裹。
一阵轻微的失重和空间扭曲感过后,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不再是亚特兰斯废墟那压抑、死寂的黑暗,而是他们熟悉的、位于安全区内的传送广场。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其他玩家的议论声。
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灵震撼和激烈战斗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出来了……”6块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巨盾哐当一声放在身旁,“妈的,最后那怪物也太吓人了。幸好那国师够刚烈……”
“五品聚灵丹……”帅蟀螂则第一时间查看任务奖励
眼中放光,“值了!这波不亏!就是过程太刺激了点。”
小艺小心地收好自己那份丹药,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
轻声道:“那位国师……就这样消失了。
还有那个‘太阳’,那个皇帝……整个故事,都让人心里沉甸甸的。”
千秋沉默地擦拭着剑身,眼神锐利,仿佛还在回味之前的战斗和国师的话语。
亚特兰斯的背景故事显然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墨尘站在一旁,眉头微蹙。
国师的结局、他的话语、还有那与皇帝如出一辙却又更加复杂深沉的能量波动……
许多线索在他脑中盘旋,却似乎总是差一点才能串联起来。
上一世的论坛里,关于亚特兰斯的帖子大多集中在狼王
皇帝和“太阳”的悲剧上,对这位最后的国师提及甚少,这本身就很奇怪。
以国师展现出的力量和扮演的角色,不该如此寂寂无名。
“喂,风语,”帅蟀螂消化了获得丹药的兴奋后
忽然凑到风语者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眼镜上尚未完全熄灭的数据流残影
“说起来,你小子这数据分析能力也太变态了吧?
能量读数、结构分析、弱点看破……现实里是干嘛的?
该不会是哪个实验室里的博士高材生吧?或者顶级黑客?”他习惯性地用着称兄道弟的语气。
风语者正在整理装备和数据记录的手微微一顿。
小艺和6块也被这个话题吸引,看了过来。
墨尘也抬起了头,看向这个一直表现冷静、仿佛一切都能用数据衡量的队友。
风语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帅蟀螂差点跳起来:“不是博士,也不是黑客。
还有,我不是‘小子’。”
帅蟀螂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上下打量着风语者游戏中那个略显中性
但更偏向男性的虚拟形象,嘴巴张了张:“啊?不是……你这声音……这形象……我靠?!你、你是女的?!”
风语者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语气依旧平淡地解释了一句:“嗯。
系统设置里稍微调整了一下声线和外貌特征,看起来更偏向男性化而已。
这样在游戏里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交流也更高效。”
她的理由非常实际,带着一种典型的、规避风险的理性思维。
小艺和6块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又觉得这确实像是风语者会做出来的事情。
帅蟀螂尴尬地挠了挠头:“呃……抱歉啊大姐头,我这……眼拙,眼拙了!”
他赶紧改口,气氛一时有点微妙的尴尬。
风语者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称呼,只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将略显跑偏的对话拉回正轨:“只是……从小被迫学得多而已。
家族生意需要,从记事起,接触的就是各种报表、数据模型
市场分析和风险评估。
十岁以后,每天的日程除了基础学业,就是金融、管理、战略博弈……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一个能精准掌控一切的工具。”
她的话语很简洁,但内容却让周围的空气安静了几分。
小艺捂住了嘴,眼中流露出同情:“十岁?那你的童年……”
“童年?”风语者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
像是自嘲,“那是什么?我的时间被严格规划到每分钟。
玩具是各种商业案例,游戏是模拟市场操盘。唯一能称得上‘娱乐’的
大概就是被允许在限时内阅读一些前沿科技论文。”
帅蟀螂咂舌,之前的尴尬被新的震惊取代:“……卧槽,听起来比刷怪还累。
这就是大家族千金的日常吗?”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新的认知。
6块也挠挠头:“这也太狠了。”
“并非所有家族都如此。”风语者淡淡道,“只是我的家族……
尤其注重‘效率’和‘控制’。而我,恰好表现得‘足够优秀’。”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足够优秀”这几个字,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意味。
墨尘心中微微一动,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轻声问道:“后来呢?”
风语者沉默了片刻。
广场上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开来。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一些:“后来?后来就因为‘太过优秀’
‘耀眼得让某些人觉得刺眼’,‘一个女孩子终究不如男丁稳妥’……
在一次意外的‘家族内部权力调整’中,我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顺便……也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
她说着,下意识地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在游戏中毫无异常
但在现实里可能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
“我的车,在路上‘意外’地发生了故障。很巧,不是吗?”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远处,平静得可怕,“从那以后
我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现实世界里的。” 她再次强调了现实与游戏的区别
也解释了她为何会选择在虚拟世界中创建一个更“方便”行动的身份。
小艺惊呼一声,眼圈瞬间红了,不仅因为她的遭遇
也许还因为她不得不借助虚拟形象来获得平等。
帅蟀螂脸上的表情彻底凝重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同情。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憋出一句:“……靠!真他妈不是东西!”
不知是在骂那场“意外”,还是在骂背后的操纵者。
6块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千秋也看向风语者,眼神复杂,多了一分理解。
墨尘心中了然。
他大概猜到了。
叶家……那个在多个领域都有着庞大影响力的商业帝国。
叶家千金年少时因意外残疾、从而淡出核心圈的消息,在上流社会并非绝密,只是细节无人知晓。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丑陋的家族内斗,而她在游戏中的选择,也成了现实处境的一种无奈映射。
“所以,‘风语者’……”墨尘轻声道,“是你在寻找的另一种自由吗?”
风语者转过头,看向墨尘,冰冷的镜片后,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情绪波动。
她点了点头:“至少在这里,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能凭借我的‘计算’和‘分析’去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作为一个被废弃的‘筹码’被锁在华丽的牢笼里。一个调整过的身份
有时候能让我更简单地被当作一个纯粹的‘玩家’或‘分析者’来看待。”
她补充了选择中性化形象更深层的原因——寻求一种超越现实身份的能力认同。
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亚特兰斯的故事很悲惨。
国师的话也值得深思。
有时候,过于耀眼的光芒,确实会刺痛习惯于阴影和掌控的眼睛
无论那光芒本身是否带有恶意。很可悲,但这就是现实。”
说完,她操控着游戏界面,似乎准备下线:“今天的副本消耗很大,我需要休息一下,整理数据。回见。”
白光闪过,风语者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留下小队其他成员站在原地,心情比刚刚离开亚特兰斯时更加沉重复杂。
阳光依旧明媚,安全区依旧喧嚣,但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了新的阴影——
白光散去,虚拟世界的喧嚣与阳光被瞬间抽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恒定的、略带凉意的安静
以及弥漫在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与昂贵香氛混合的味道。
叶琳(风语者)的手指摸索着头盔侧的卡扣
轻微地“咔哒”一声,解除了最后的连接。她缓缓摘下了沉重的VR头盔
仿佛卸下了一层短暂的保护壳,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十分清秀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掩盖了方才在游戏中所经历的惊心动魄和短暂流露的情绪。
她的眼睛和游戏中一样,黑白分明,却似乎更沉静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头盔被放在一旁,她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长时间的固定姿势,对于她而言,带来的不适感远比常人更甚。
短暂的失神后,现实的重量迅速压回了她的肩膀,以及那自腰部以下,再无任何知觉的双腿。
她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
它们被一条柔软昂贵的羊绒薄毯覆盖着,毯子下的轮廓纤细却异常安静
以一种完全依赖轮椅支撑的、无力而笔直的状态存在着。
无论她在虚拟世界中如何奔跑、跳跃、闪转腾挪,现实里
它们就像是被遗忘的、精致的附属品,与她大脑的指令彻底断绝了联系。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空虚感从失去联系的部位蔓延开来
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不存在”感。
几乎是在她摘下头盔,正试图驱散这种因对比而产生的微妙苦涩时
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名穿着剪裁合体佣人服、神情恭敬中带着疏离的中年女佣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目光习惯性地快速扫过叶琳的腿和轮椅,确认一切“正常”。
“小姐,”女佣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
屏幕已经亮起,显示着一份复杂的项目框架图,“大少爷吩咐,让您把城西新开发区的项目计划书做出来。
初步分析和数据包已经发到您的终端了。
大少爷希望能在明天下午的董事会前看到完整版。”
女人的声音平稳,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视线礼貌地避开叶琳的眼睛,落在虚空处。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高效得冰冷
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台需要输入指令和输出结果的精密机器。
叶琳的目光从自己毫无反应的腿上移开,落在平板上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她似乎早已料到,或者说,这种突如其来的“任务”本就是她生活的常态。
她的价值,也似乎仅在于这颗还能高速运转的大脑。
她没有去看那女佣,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息在胸腔里转了一圈,却无法驱动下半身分毫。
她伸出纤细但略显苍白的手,接过了平板。
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
快速扫了一眼那庞大的数据包和要求,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
“嗯,”她的声音比在游戏中更清冷一些
带着一丝因久坐和身体局限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知道了。下去吧。”
没有抱怨,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仿佛这本就是她份内的事,一件理所当然需要她来完成的工作。
她的残疾,她的不便,在这些“工作”面前,都不值一提。
“是,小姐。”女佣再次躬身,动作标准得像量尺刻出来的一样
目光最后又一次快速掠过那盖着毯子的双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只剩下她一个人,和身下这张冰冷的、代表着束缚的轮椅。
叶琳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她操控着扶手上的控制器,电动轮椅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转向了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权力与资本的冰冷线条。
这片她家族参与塑造的钢铁森林,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座巨大而精致的牢笼。
她可以俯瞰它,分析它
甚至为它的扩张制定计划,却无法真正自由地行走其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
提醒着她现实的边界。
游戏中那种凭借分析和计算掌控一切、自由穿梭于废墟与战场的感觉正在飞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世界里无处不在的无形枷锁和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
她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成了一个“废人”,但他们从未停止榨取她的价值。
她的头脑,她的分析能力,成了她那位大哥手中最好用的工具
无需支付额外成本,只需一句轻飘飘的“吩咐”。
她甚至不被允许拒绝,因为家族仍“仁慈”地提供着这奢华的囚笼和她所需的
维持这具身体基本生存的医疗护理。
她低头看了看平板电脑上复杂的数据模型,又看了看自己毯子下毫无声息的双腿
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嘲讽。
亚特兰斯的国师,最终选择以毁灭进行赎罪和反抗。
而她呢?连毁灭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愤怒都需要精打细算。
她的反抗,或许就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在这具无法自由行动的躯壳中
继续完美地完成这些“任务”,用他们要求的“优秀”,来维持这份脆弱的
足以让她潜入另一个世界的“平静”。
同时,也在无人知晓的虚拟世界,用另一个身份,短暂地“行走”着,呼吸着名为“自由”的空气。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平板电脑上,眼中的脆弱和波澜已被彻底压下
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她将薄毯拉得更平整一些,然后熟练地调出数个分析软件界面
手指在屏幕和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房间内,只剩下指尖敲击屏幕和键盘的微弱声响
电动轮椅电机偶尔调整角度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低鸣,以及窗外遥远而模糊的城市噪音。
仿佛刚才那个在游戏中与队友分享过往
流露出一丝情绪波动的“风语者”,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夜还很长,计划书必须在明天之前完成。
而她的世界,依旧只有这轮椅方寸之间的天地,和眼前无限延伸的数据洪流。